他猜陳厭剛才是把南蓁領到這兒來了。
在黑暗中摸索著擰開書桌上的檯燈,方力何這才看清陳厭那能把人嚇死的臉。
那張在白日裡看起來能傾倒眾生的臉,這會兒顯得蒼白又冰涼,霧沉沉的黑眸里一點微弱的暗芒像地獄裡的冥火。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書桌後面,整個人散發出的超低氣壓仿佛一具會動的屍體——差一點就感覺不到他還活著了。
「關掉。」他聲音啞了,冷得刺骨。
「……」
方力何不敢遲疑地將燈光調暗,僅剩些可憐的微弱光線,隨時都會被黑暗壓倒。
他拖了把椅子坐下,小心翼翼問,「..被蓁姐看出來了?」
話音剛落,方力何便感覺有道犀利的眼風,刀一樣颳了過來。
「……」他下意識摸了摸頸子,還好還好,沒真的被滅口。
窗外風雨大作,窗欞被撞擊的震動讓百葉窗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那兩道不足一指寬的光帶重新落回陳厭的掌心,正細細地發著抖。
像南蓁伏在他肩上時,頭頂的碎發輕輕搔過他的喉結。
那隱約的癢通過視線傳到手心。
修長的五指幾不可察地動了動,仿佛想握住這種癢,掌心猙獰的疤痕卻突兀地闖進視線,中斷了感覺的傳輸。
陳厭眼色轉暗,瞳孔濃郁的黑色讓方力何仿佛看見了六年前的人。
當年得知南蓁即將出國的消息,陳厭的陰鬱和消沉達到頂峰,全身上下都冒著黑色的死氣。方力何一度以為他是想和南蓁同歸於盡。
但事實上,和他同歸於盡的另有其人。
深秋的雨夜。北部街上。宋明輝用一把四寸長的水果刀,在陳厭的腰腹部連捅六刀。
刀刀見血。刀刀致命。
被抬上救護車的時候,南蓁驚慌失措地趕來。
陳厭明明想見她,卻故意偏過頭去。
只留她痛心的眼淚濕透了那個夜。
方力何後來到醫院去看他,陳厭躺在病床上,慘白的臉,黑色的眼,明明沒有表情卻讓人莫名覺得遍體生寒。
『她走了嗎。』
『走了,昨天剛走。』醫生囑咐不可以讓他太過激動,方力何儘可能地安慰,『她可能也不想走,我看得出……』
『走了就好。』
方力何彼時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說,他明明不想她走的不是嗎?
他以為這是他無能為力的自我安慰,但又覺得他不是會自欺欺人的人。
直到出院那天,他們迎面遇到付白薇。
她懷裡捧著一把尤加利葉,顏色濃得發黑,下一秒卻甩在陳厭臉上。
他被打偏了頭去。
『你這種人真可怕!難怪所有人都會離開你,你活該!』
方力何後知後覺,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切都在陳厭的計劃之內。
一個月前,他故意安排付白薇在宋明輝身邊。
彼時剛剛被釋放的宋明輝人心和勢力都沒有了,孤家寡人一個。極端空虛的時候,曾經喜歡過的人突然出現,對他噓寒問暖,淺笑盈盈,任誰也無法拒絕。
可宋明輝不知道,付白薇的接近只是想讓他為之前做的事同陳厭道歉。因為她「偶然」聽方力何提起過,這件事就連南蓁也做不到。
如果她能做到南蓁做不到的事,也許她就能在陳厭身邊占有一席之地。
抱著這樣的心態,她假意接近宋明輝,想獲得他的信任,引導他的思想,同時,她也沒有放棄陳厭。
那段時間他們唯一一次通話是陳厭得知南蓁要出國後在店裡喝得爛醉,付白薇心疼不已,她想過去看他,卻不料撞見了在門外偷聽的宋明輝。
怨毒的仇恨在那一刻燃燒至巔峰,固執認為被陳厭奪走了一切的人終於爆發。
除了血流成河,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付白薇能看穿這一切並不是因為她有多聰明,只是單純沒了利用價值,陳厭不想再與她多費口舌。
意識到自己從一開始就在被當槍使,她徹底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