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陸時覺得這不悽慘,反而這正是樹的智慧所在:為了生存,它占據著最有利的空中位置,在春夏季植物生長的黃金時期,盡情舒展枝葉,玩命生長,枝繁葉茂,吸取陽光儲蓄能量。成長中學會了折中臣服,到了冬天就會褪去樹葉減少消耗,就像動物蟄伏一樣進入了休眠期,韜光養晦。
陸時記起讀書時,他自已曾給盧希安寫過這樣一句話,「你是那樹,也是那星空。」或許,盧希安那自信、大膽、野心、明媚的張揚,向上的生命力,這些比他的美貌更有殺傷力,對陸時來說是這樣,又好像不是這樣,因為年輕時他也會害怕這種過大的野心,現在的他好像可以去接納彼此的差異與分歧,應該是這樣吧……
頓時,陸時心裡堆滿了沒系好的繩扣,亂七八糟的,沒繼續參與車內談話了。
后座一旁的盧希安見狀問道:「怎麼忽然不說話了?」
陸時很想說些什麼,但張不開嘴。他只能在紅燈的間隙悄悄地去捏對方柔軟的拇指指腹。
就這樣,盧希安坐在后座椅子上,細細密密的情感溢了出來,他能感受到它在慢慢浸濕入侵遍布他全身的皮膚,塑料瓶里的水隱約蕩漾著,在搖晃,他只是坐在那,卻好像飄在雲上,周遭很開闊,但並不害怕墜落或失去什麼,內心巨大的充盈感像保護球一般裹住了他,這時候他便知道了,那是身旁這人。
下車了。
這時不知從哪裡來了一個白人彪形大漢,大概是醉了,沒來由地要拉他們走,也不知道走去哪,從來沒遇過這情況的陸時愣住了,還要多虧盧希安呵斥了那大漢幾句,醉漢搖搖晃晃地走開了。
走在路上,陸時一邊抬頭看一邊又抑制不住音量地喊:「哇,居然有星星呢,還是一整片一整片那種。」
盧希安剛還在說著什麼,話一轉,尾音順著仰頭的高處延伸到陸時的耳朵里:「哇,真好呀。」
陸時忽然側後一步,抬起手,微笑道:「快看,我讓自已的影子抱住了你的影子。」
啥意思?什麼節奏?盧希安有點蒙。「哦,哦,嗯……」盧希安突然反映過來,必須要深情,「白天你的影子在我身旁,晚上你的影子就變成夜,包裹我的睡眠。」
趁現在,親吻了起來。
「你看,你臉上全是我的愛,哈哈哈哈。」
「什麼?」陸時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一看,嘴巴周邊血肉模糊的紅了一圈,是被盧希安的胡茬給蹭紅的。他的胡茬經過一夜的生長變得又粗又硬。
陸時看著手機屏幕里自已那滑稽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地瞪向盧希安,「你這鬍子還是個武器啊。」
盧希安挑了挑眉,湊過來在陸時還帶著些許紅印的臉頰上又親了一下,「這可是特別的痕跡,不是嘛。」他把陸時緊緊摟在懷裡,「好了好了,我的錯,下次一定溫柔點。」
接著,他們相視一笑,笑到肚子有點痛。
「我喜歡看那些窗戶,好奇裡面的人都在做什麼。」盧希安說。
「原來你是偷窺狂呀?」
「當然不會去真的偷窺,只是經過了就會忍不住瞄一下啦。」
忙碌的塵世里,藏著一扇扇窗,形狀有圓有方,有不規則,顏色或暗淡或煥新,它們大體相同,但窗里卻上演著各自不同的故事。
此刻,景德鎮的老蘇家的窗戶上的玻璃爬上了一條細長的裂痕。
憤怒的聲音撒腿從裂痕里跑了出來,「南子,你就非得這樣對著幹嗎?」蘇媽的眼睛被無形的小棍撐得溜圓。
這是一個完整、自洽、可預而堅固的循環——父母預料著子女結婚生子,然後他們自已也可享受子孫滿堂的天倫之樂。蘇南還是硬生生往上面砸了個洞,一切由已知變為未知,由合理變為病態。
所以從某個層面來講,中國傳統家庭永遠不可能完全接受同性戀。
但是,蘇爸蘇媽在尋找自已的方法去和他「和解」。
這樣的和解,也是需要代價的。就像《喜宴》里的父親是默許這樣的關係存在,但是他又不願承認;他所要的代價就是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