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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簡娘的聲音,也不是須摩提的。

馭夫聞言,安心的長舒一口氣,蒼老的聲音中竟還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與哭聲:「那就好..那就好,否則等我日後去往黃泉,又要如何與阿郎[1]、大郎君他們交代。」

阿爺、長兄..

黃泉?

褚清思下意識的動了動垂落在坐席的右手,白皙的手指也嘗試性的揉著身下氈席的絨毛,以此來安撫自己漸漸開始浮躁的情緒。

最後,她終於察覺到手中的異常。

絨毛既長又軟。

還有溫度。

很厚實的皮肉之感。

褚清思欲睜眼一探究竟,然長睫在無力地顫動幾下以後,又重新歸於平靜。

及至車外無聲,她上下閉合的眼瞼成功分開。

入目即是一團白。

有一隻白兔被她抱在懷中。

紅色的眼睛,圓圓的眼睛,胖胖的身體。

被她枕膝的簡娘已然不在車中,她也並非是躺臥在氈席上,而是踞坐著,身後的三足憑几也才勉強能夠支持著她因大病而沉重的身體,身下亦不是西域的對獅紋長席。

褚清思終於明白過來。

這是前世。

一年前,她得以重生。

而在重生以後,大約是因為她身體孱弱,心中始終都未能承受如此之大的變故與重生所帶來的衝擊,前世的痛苦與心疾遂也隨之在這具更為年輕的身體內復生,所以導致她大病數月。

洛陽、長安的醫師皆不能醫治。

於是阿爺將她送至大慈恩寺幽居,祈求能夠得到如來的護佑。

她在大病的數月中,精神常常都是恍惚的,前世的很多事情也不受自己控制的日漸被遺忘,雖然最後身體成功恢復到十四歲時的狀況,但對於前世諸事,她已經只記得自己在二十三歲那年,死於長安最嚴寒的冬。

可她知道,隨著自己身體的日漸康復,那些遺失的記憶也會重新回來。

有時是危坐誦讀書簡,從眼前一掠而過。

有時是在夢中再次經歷,所有言行舉止皆不由她所掌握。

比如此時。

趁著還能掌控身體與意念,褚清思望著懷中的白兔,深陷幽思,廬舍中的艱澀仍在喉中流轉徘徊,不會是他。

想來應是以後的阿爺或長兄從西域商人手中購來送給自己的。

而後,澀意散去。

悵然取而代也。

身體與言行開始在遵循著前世的那些記憶而動。

褚清思未再像從前那樣與其對抗,而是學會慢慢順從自己前世的意志,她其實從來都不是一個能夠直面痛苦與苦難之人。

她怕疼,怕苦,怕被遺棄。

還怕失去自己所珍愛的。

所以她畏懼於被遺忘的未知前世,惟恐其中蘊藏著無窮的痛苦,畢竟一載前在重生之際的悲慟猶如翻湧的湯湯洪水,欲要溺死自己,因此她始終都不願去直視,時時逃避。

何況自己的身體自少時就羸弱,能活到二十有三已經很滿足,即使得以復生重來,她也只惟願與家人快樂無己,度過最後八載時日。

然後,還要不留遺恨。

比如在廬舍的時候,為了五載以來始終都在隱隱作痛的傷口而勇敢一次。

但如今,既然已經獲悉阿爺與長兄會比自己還先一步死亡的消息,她就再也不能作壁上觀。

她要知道他們為何死。

她想救下他們。

褚清思有所感的從帷裳看向前面的山丘,那裡佇立著一人,身後有數十甲冑在身的宿衛隨從。

她說:「翁翁,我要見故人。」

聲音已輕若鴻毛。

駕車的老翁諾了一聲。

牛車在馳道的行道樹旁停下。

褚清思將懷中的白兔小心放下,最後被隨侍扶持下車,為她細嫩的雙手穿好能禦寒的皮製手衣[2]。

在要邁步離開的時候,又有力道推著她去看驅車的老翁,見那雙老去的手掌露出皮下的血肉,她脫下手衣遞過去:「翁翁,這是長兄昔年獵得黑熊以後,剝其皮為我所制,我無以為報,惟有此物。」

老翁哭著搖頭,不願意收下。

曾對這雙手衣愛重至極的褚清思只是釋懷的笑了笑,將手衣放在車轅上,轉身往山丘走去,間色裙被翹頭履攏起,從左臂繞至右臂的披巾也隨風而起。

暮秋九月。

原來就已經這麼冷。

走至近處,她才發覺宿衛的甲冑上還染著未曾洗淨的血跡。

背對著的男子也循聲回過頭來。

他看著已過而立,眼底有烏青,可眼中的興奮與哀意卻是並存的,像是即將要去完成一件會使他同時感到痛苦和高興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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