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白瑜嘆氣,隨即又為小妹的其它事情開始憂心:「我來時見拂之從你這裡離開,你們又是因何不和?」
褚清思搖了搖頭,然後低頭望著蓋在膝上的大裘,手指輕輕捻搓著上面的黑熊毛,悶悶道:「李侍郎有事要急回洛陽。」
這是一件紋繡白澤的黑金鶴氅裘,男子已用多年,依舊如新。
他其實很念舊。
想起廬舍之事,褚清思懊惱的鬆開手指,又忿忿想。
但對人除外。
聽到李侍郎幾字,而非是從前常喊的阿兄,褚白瑜很快就明白二人必然是又有爭執。
他嘆息出聲,在對面坐下後,開始對小妹循循善誘的教導。
褚白瑜素來以溫裕開朗而聞名長安門閥權貴之家,或許是因為阿娘早逝,阿爺服喪一載,也沉溺悲痛一載。
昔日才七歲的他就被迫擔起長兄之責,下意識便會將自己當成大人,照顧身邊所有比他年幼的。
可謂長兄如父,也如母。
褚清思看著面前噂噂囁囁的長兄,神情隨之認真:「長兄,你以後要勤練騎射,千萬不能比我先死。」
褚白瑜:「......」
他小心翼翼的問了句:「梵奴所言是認真的?」
想起前世那位翁翁之言,褚清思十分認真的頷頷首,她雖然暫時還不知道父兄為何死,但將身體鍛鍊好必然無錯。
只是言語好像有些失當。
褚白瑜聞言,怒而起身。
「我們梵奴才不會死!」
但見長兄此時都還在憂心她,而非是責怪自己的一時失言,褚清思心中忽然有哀痛在翻湧,她用尚好的左手去抱住男子的手臂,哭聲幽咽:「長兄,人都是會死的,但..但是我不想死在冬天。」
少焉,褚儒邁入殿室,見長子果真在此。
當下就怒髮衝冠:「豎子!」
「你來白馬寺為何不先驅車去上陽宮接我同來?」
「我今日又被女皇與太子留住,都不能早點來見梵奴!」
「倘若你去接我,他們如何還好意思留我這個見女心切的老翁?」
「你急切想見你小妹,我見愛女就不迫切?」
褚白瑜伸手安撫著小妹,又對老翁無奈道:「阿爺,上次你被尚還是太后的女皇留在太極宮商議政事,遣侍從來家中命我以小妹大病為由驅車去接你,可在歸家途中,你遇見崔相又與其談笑半日,以致道不通,長安的百姓出行都艱難。若今日我先去接阿爺再來見小妹,恐怕如今都還未能出洛陽城。」
褚儒心虛的咳嗽兩聲:「崔相又怎能與梵奴比?」
褚白瑜暗自慶幸道:「幸好我未去接阿爺,小妹的車駕在鈞旋轂轉的時候突然撞上隱在積雪中的大石,隨即顛覆。」
褚儒收起和藹之色,見褚清思無恙才放心,神色也漸漸變為宰相與隴西郡公該有的威嚴:「野廬氏掌清掃,居然失職至此。」
褚白瑜開口為野廬氏辯白:「簡娘說當時梵奴臥在她膝上,隨之就見其後有數十車駕驅來,前後共有數百甲士豪奴與府兵隨從,氣勢浩大到數里之外的桑梓葉都被震落,應該是此故。」
褚儒忽問:「韓王也是今日到洛陽?」
褚白瑜頷首:「大約是,我出城門時看見此次跟隨聖人來神都的太常令已奉命在迎候。」
褚儒不甚在意的哦了聲,而後笑著與小女言其他:「梵奴,白馬寺的這位名僧大德數年來都在此譯經,阿爺記得梵奴在長安大慈恩寺的時候,不是最喜歡跟在玄奘法師身邊譯經?你可與其多坐談梵學,請教譯經的措辭。這場洛陽的大雪比昔年要嚴寒,先不要出去,待春日來臨再去看盡洛陽風光。」
褚清思鬆開長兄,抬起左手,用手背緩緩從下頷滑過,擦去那些凝結的淚珠,乖順的頷頷首。
她小聲哽咽:「阿爺,你也不能比我先死。」
弱冠才得長子的褚儒已然四十而不惑,看淡生死:「阿爺雖還未白頭,但已成老翁,如何能活過我們梵奴,不過佛教有涅槃之道。」
他不知想起何事,突然撫掌大笑:「不如我們三人共同鑽研,應當能夠不被生死所束縛。」
褚白瑜被嚇得迅速伸手捂住小妹的雙耳:「阿爺毋妄言,梵奴會當真的。」
在子女面前,這位名相毫無威嚴能言,除了數年來都不納後婦,不去平康坊,還欽慕天下庶民之家的談笑,有時言語更是誇誕。
小妹年幼時,常常信其所言。
並且躬身實踐。
比如阿爺時常言及湯藥能夠佐助身體痊癒。
小妹就曾日飲數十碗湯藥。
為哄梵奴安心去佛寺修行,又言佛寺有如來,能護佑生民身體康健,可渡芸芸眾生。
然後,小妹就不願意歸家了。
在宮塔之內,盡心誦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