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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迦沙摩將蒼老的手伸入寬博的僧衣廣袖,然後從中拿出一卷竹簡,遞給對面的小娘子:「我今晨翻譯時,偶然從經中看到一言。」

褚清思接過展開,從小就浸染在佛寺的她迅速便認出手中是《大般涅槃經》第十三卷。

支迦沙摩善意提醒:「第二十四、二十五支。」

褚清思默數至第二十四根竹片,此簡載言:生死之中,實有樂受,菩薩摩訶薩以苦樂性不相舍離,是故說言一切皆苦[8]。

支迦沙摩篤定說出兩個字:「痛與苦。」

「世人常常以為能夠逃避苦受,然苦樂不相舍離,生死之中,實無有樂,一切皆苦。褚檀越的遺忘也是如此。」

「褚檀越因曾在佛寺侍從多年,所以有幸得以重生。」

隨後,老翁舉起案上拿來飲湯的碗:「但褚檀越十幾歲的身體就如同我手中這隻綠玻璃碗,只能承載用以止渴的飲水,而前世的痛苦就有如洛水,僅是區區一碗又如何能夠去載廣闊的滔滔洛水。故褚檀越年輕的身體也難以承受二十三歲的痛苦,最後終大病數月。」

「為使褚檀越能夠繼續存活下去,身心主動替你選擇了遺忘。然當身心感知到你已經可以承受的時候,那些原本就屬於你的記憶與痛苦才會日漸回來。」

「若欲提前激發,或許可以通過痛或苦來逼迫隱匿於內心最深處的東西重見天日。」

支迦沙摩將手中的碗放於几案中央,老者的聲音恍若鈞天廣樂,實在令人..哀喜交並,不知所措。

其言道:「因為,一切皆苦。」

褚清思握著竹簡的手垂放在屈折跪在坐席的膝上,一雙棕褐色的眼睛看著綠玻璃碗中所泛起的水紋漣猗,而後脖頸緩慢伸長,望向對面殿檐之上因南北時期的統治者篤信佛教而與其融合所產生的蓮花紋瓦當。

支迦沙摩的言語就在耳畔。

她恍然想起玄奘法師與那位師兄所編譯的唯識論中有一言。

曰:領違境相,逼迫身心,說名苦受[9]。

褚清思摩挲著光滑的竹片,低喃:「可人又豈會自尋痛苦。」

*

佛殿重檐之下的寶鐸因風而動。

桑梓樹上有蜩在鳴。

向支迦沙摩辭別以後,褚清思站在其蓋如傘的銀杏樹下,一如那日望著長兄離去。

淄衣僧人從佛塔出來,走過蔥綠的松林,將要去大殿誦經的時候,見高樹下有人佇立:「褚小娘子。」

褚清思轉身,看向身後:「機圓師兄。」

機圓頷首,視線落在小娘子的手腕之上,他沉默許久,終還是慈悲開口道:「將空青、凝水石、胡麻等藥石搗碎成泥敷之,能緩解手腕的損傷。」

褚清思微微愕然,垂頭一看,見自己抱臂將右手隱匿披昂之下,隨即她朝僧人舉起不再戰慄的右手,粲然笑兮:「我右手暫時已經好轉,足底及左手的損傷也用了阿兄與長兄所送來的藥膏,並未留痕,但還是多謝師兄,若以後舊疾發作,我會一試。」

望著小娘子的笑,似是在為肌膚不留痕而高興。

機圓低頭:「小師妹必然會無病無災。」

而未能助人,僧人清亮的眸中似被神佛撒下落寞,他行了一禮,欲轉身離開。

褚清思忽開口:「師兄。」

機圓停下,看她。

她問:「一切真的皆苦嗎?」

機圓點頭,又搖頭:「苦樂不相舍離,樂必伴隨苦,苦中亦有樂,兩者相依相生,惟有修行求得無上佛道,方能極樂。然佛道非你我眾生能輕易悟得,那些苦中有我們窮其一生所祈求的樂,又為何要因苦懼樂。」

褚清思展顏微笑。

機圓則撇過視線。

「小娘子。」

隨侍自殿廡走來。

機圓心中眷念著誦經,又見有外人來,行禮辭別。

褚清思也朝常常隨侍自己左右的人直視過去。

那人叉手言道:「玉陽公主官邸的家令來了。」

第16章 文/舟不歸上來。

褚清思雙手垂在身前,脊背挺直的履過甬道。

其栗色長袖衫綴朱雀紋錦褾,而龜背紋的半臂則綴有聯珠對鳥紋錦褾,紅黃兩色的間裙外圍有對鹿紋腰裙。

腰裙繫於胸,有自然垂落至腰。

披帛一端也被掖入腰裙之中。

而中庭高樹雖繞殿而生,在堂前殿檐及甬道粗大木柱之間也垂有簾廡,太陽仍是聚成一束光,從簾廡投下光影。

剛好照在女子的面容及單刀半翻髻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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