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字字句句皆是在說自己,而女子亦也將自己代入了其中。
褚清思默不作聲,最後哽咽一句:「你怎麼可以如此做。」
那兩個武士的事她確信並非是男子所為,因為自己那日提及辭別不過數刻,即使是能夠日行千里的西域馬種也難以布局如此之快。
但今夜的熊熊大火,又要如何解釋。
以為女子是在說將她直接帶來這裡一事,李聞道譏笑一聲:「我為何不可以,褚才人難道忘了,你我是夫妻。」
褚清思搖了搖頭,篤定道:「你沒有阿爺的《答婚書》,便不以為姻,何況曾經你我欲互為婚姻一事,除了你我親近之人,並無人知道。」
那時阿爺雖然已經收下通婚書,但始終都未寫答婚書,遂也從未宣揚過。
李聞道垂了垂眸,又再抬起:「你怎麼知道我便沒有?」
褚清思聞言一笑,臥在眼瞼的淚珠頃刻掉下:「你當然沒有。」
若是有,昔年阿爺就不會寄尺牘給自己來追悔。
李聞道緘默看著她眼尾所綴的晶瑩水珠,忽問:「為何不等我醒來。」
女皇是欲先讓她先繼續休養兩月,命尉遲湛率先出發,然她卻主動請求一起。
褚清思仰頭,水跡從眼尾一直蜿蜒入發中,她質問:「那我阿爺呢..」
李聞道抬眼掃過室外,而後看著女子:「我為天子臣,有何不對。」
褚清思粲然而泣:「那我為褚儒女,又有何不對。」
想起兩人重逢以來的所有事情,褚清思只覺得如今的男子更讓人難以揣測,他就像是一個平靜的偏執者:「難道在牧場的步步緊逼,僅僅就是為了逼我在高將軍面前承認自己就是女皇身邊的那位褚才人?」
李聞道笑了聲:「難道不可以?」
褚清思不解:「你到底在想什麼。」
李聞道也終不再隱瞞:「你可以遠離我身邊,可以去愛別人,但一切的前提是必須在我眼下。」
褚清思嗤笑以答:「我既不會遠離你,也不會在你眼皮之下,因為我做的所有事情都與你無關,我要回去的是洛陽,我所想要的,在那裡皆能得到,所以無論你有多少算計,我皆可以隱忍。」
李聞道低喃:「是嗎?」
隨後,他輕捏其下頷,迫使其仰頭面對自己,再破其唇,覆了上去,做到真正意義上的唇齒相依。
褚清思脖頸被迫揚長,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她下意識做出吞咽的動作,發痛的喉嚨得到滋潤。
她清晰感受著口中的攪弄。
又毫不猶豫的咬下。
充滿鐵鏽之氣的鮮血從男子的舌尖漫出,然他仍不退。
直到女子不得不將摻著他血的水跡咽下,李聞道才離開,然後將手指伸入口中,撫摸著她那咬人的牙尖:「泱泱說的,什麼都可以隱忍,只是如此就已經做不到?」
再聞見男子久違的喚自己小字,被她竭力隱匿三年的悲痛徹底衝破囚籠,褚清思屈坐在寒涼的地板上:「我不明白。」
她垂下頭,視線無處可落,眸中澄澈的水嘀嗒嘀嗒地砸在地上:「我不明白為何我們之間會變成這樣,我當然知道臣仕於公,臣要治煩去惑,臣要事君不貳,但無論那日諫言的是誰,我都不會有半分怨恨。」
「因為是你,我才會如此痛苦。」
最後,情緒逐漸潰敗的她伏地哀泣,哭聲再也抑制不住。
這些橫隔內心三年的痛苦,在今日她終於得到宣洩。
若愛意能隨意消漲,痛苦也將蕩然無存。
她就不會如此痛苦。
但自己真正不能明白的是他前世為什麼要置父兄於死地,即使在生命的最後,即使向他,痛苦也未能被消解。
因為這些怨恨皆是以愛為土壤,與父兄的死一同煎熬著她。
褚清思哭到艱難吐息,額角的青絲也跟著垂落:「『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2]』,這些都是你昔年所教導我的。」
李聞道望著屈身伏地的女子,脊背完全朝上,雙手交疊著放在光滑的地板上,頭顱則抵在手背。
讓他想到幾日前。
女子笑若朝霞時,他欲尋原野安放,只為她能永遠如此無憂無慮;女子哭到長睫輕顫時,他又欲讓她永遠就這樣哭下去。
他輕笑:「我何時與你說過自己是君子,我始終、我一直都在引誘你,難道你不知道嗎?」
「在洛陽,我引誘你與我共沉淪的時候。」
「泱泱真的不知道嗎?」
褚清思嗚咽不語。
喉中更痛。
「郎君。」
在他們對彼此都無言可說時,室外傳來侍從的聲音。
李聞道也不知從何處拿出一根竹簡,看著簡上所書,開口輕念:「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3]。」
然後,隨手扔在案上便起身離開了。
褚清思聞見關門聲,抬頭看向那支簡片,震驚之色從睫上抖落,這是自己離開洛陽半年後,因為太過痛苦所書的。
原來,男子始終都在遣人斥候她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