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聞道隨口應了聲:「沒注意過她叫什麼。」
他摩挲著那截腕骨,繼續詢問:「為何我從前沒見過她,如今她又去了哪裡。」
思及與前世截然不同的須摩提,褚清思唇角溢出欣慰的笑,聲音柔和:「她是我十四歲那年在長安西市所買的,後來跟隨我一路去到河西,找到了自己的阿爺,如今應當已經回家了。」
李聞道落下那單薄到能隱約看到青絲的眼瞼。
在那些詭譎的夢中,女子時常都提起白馬寺的一個僧人,還有就是那個叫須摩提的西域女人。
他記得,那是她即使在病中也不能忘懷的人。
褚清思倏地嗅了嗅,反客為主:「阿兄就沒有何事要與我說的?」
男子的身上有淡淡清香。
被捂嘴後,她的鼻間還有餘香。
李聞道嗤了聲:「崔孝速度還挺快。」
知道他在轉移話題的褚清思隨聲附和:「還行,沒李侍郎速度快。」
在崔孝所遣的人到之前,那名去向男子稟報平樂公主要送自己少年的部曲就已經奉命先行一步回來,所以才會有她那時的神情嚴肅。
崔孝小女成為了太子妃,崔家與太子照就成為一體,崔孝必然要事事以太子為先,今日遣人來告知自己,無非就是想要藉此與她有來有回,利益糾纏,直至分不清彼此,繼而讓她這個昭儀成為太子照日後的助力。
褚清思問出此行的目的之一:「遣離的僧人都有哪些。」
李聞道撿了重要的回答:「人數眾多,大多都是文書上的,支迦沙摩也帶著幾個弟子乘車去往沙州。」
「以何理由。」
「年老思故土。」
未幾,李聞道緩緩說出那個早已成定局的事實:「但是支迦沙摩在離開途中就圓寂了。」
褚清思聞言,終於意識到之前看到的劍柄上的斑駁是什麼。
那是血跡。
她不禁愕然大怒:「你殺了他!?」
所以一回來才會直接就去沐浴更衣,還熏了香,當時吻她也是要阻止自己繼續去看他的那柄劍。
面對女子如此巨大的反應,李聞道反而笑出了聲,還好整以暇地與其相視:「怎麼,泱泱要因為這個就怨我恨我?為了父兄能理解,為了一個老僧又是為何。」
望著他嘲弄的神情,只想解決問題而不想爭執的褚清思無奈央求:「這個時候,阿兄能不能不要這樣。」
李聞道扯動嘴角,語調是前所未有地頹靡:「那泱泱為何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褚清思開口分析其中的利弊。
不,是只有弊。
她說:「支迦沙摩在洛陽佛僧及百姓中都聲望巨大,如今剛離開就圓寂,只要是個正常人便能想到其中的問題,那時天下譁然,你又是親自負責此事的,且他那時身邊還有弟子在身邊,悠悠眾口,屆時必會有流言宣揚,這些你都要如何交代?」
李聞道望了眼几案,端起被女子飲剩冷掉的湯,慢條斯理地送至嘴邊,喝了口,語氣淡薄:「我只需要向天子交代。」
發現這人油鹽不進,憤怒的褚清思直接站起身,情緒許久都未能平復:「可擅自殺人,你又要如何向天子交代。」
李聞道失笑。
他殺過很多人,所以知道——
在這天下,殺人是最容易交代的事情。
褚清思平靜下來,重新跪坐回去,試圖問出一個理由:「阿兄為何要殺他。」
李聞道抬眼和她對視。
女子頰邊的斜紅在餘暉下有了一層柔光,宛若隨時會消失那般不真實。
斜紅旁邊的褐眸蘊藏著很多心緒,唯獨沒有怨恨。
就那麼看著自己,只看著自己。
他有些留戀地撫上,目光卻在下沉,聲音凌冽如寒風:「因為他愚蠢,甚至還連累了我的泱泱。」
然觀他的神情,褚清思就知道絕對不會是如此簡單的一個原因。
只是男子不願意告訴自己。
為什麼。
為什麼又要像前世一樣。
她泛起苦笑,又有些自苦地垂了垂眸,臉頰也從男子手中脫離,膝下稍用力便站了起來,隨即悵然轉身,帶動拖地的襉裙往南面的門戶邁去。
第80章 他仰著頭,一隻手捂住了眼。
隨著黃昏逐漸式微。
天地之間再無耀眼的光輝。
室內萬物更是被所黑暗籠罩,只有薪炭還在發出一絲微弱的亮光及聲響。
席坐在地上男子將整個身體都往後靠在憑几上。
他仰著頭,一隻手捂住了眼。
一隻手無力地搭在憑几上。
不知在想什麼。
黑色大氅也因這樣的動作而垂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