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深夜過後,他們私下便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第103章 為何我卻成了那個患得患失之人……
時大雨,車馬行進受阻,但他們已駛至中途,進、退的距離皆是相同的,於是陷入兩難之地。
在遲疑之際,蓑笠具備的人騎馬來到棧車旁,於喧囂的雨聲中高聲請命:「褚娘子,如今大雨不停,之後也必有疾風,我們可要返回?」
褚清思默然,權衡著兩個策略的利弊,最後道:「我記得前方有廬舍,命馭夫用最快的速度驅車,尚還來得及。」
返回原地所承擔的風險與繼續前進是同等的。
既如此,自然是往前,無後退之理。
然剛命令完,她忽感知到其中的異常:「你們郎君呢?」
其是男子的侍從,歸屬於隴西李氏,不該來向自己請示命令的。
侍從低頭答覆:「郎君有事需去隴西,在經過蘭州的時候就已離開,命僕諸事皆聽從娘子的。」
褚清思呼吸微滯,語氣凝重:「給我一匹馬。」
侍從很快便猜到女子的意圖,見氣候漸有暴雨的趨勢,勸阻道:「褚娘子,如今大雨,不利於騎行。」
褚清思隱去平常待人的溫和,惟余不容任何人忤逆的鋒銳眸光。
她拿起身旁的短劍,果斷起身用劍拂開車帷,朝忠於男子的侍從看了眼,未作一言,隨即彎腰下車,進入雨中。
即使大雨砸得肌膚發紅,其舉止依舊從容,每一步都走得平穩。
褚清思站在車駕前的兩匹馬旁,舉手撫摸,然後短劍出鞘,割斷車轅處的革帶,使馬擺脫負擔。
她踩著馬鐙,徑直翻身上馬,手中短劍則一直不曾丟棄,握在手中,以致橫過短劍時,不慎割傷手掌外側的肌膚。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又有大雨遮蔽視線,很難看清十步之外的情況。
當立在車駕右側的侍從意識到事情緊急的時候,女子已經控制著高大健壯的棗紅馬掉頭,一聲毫無感情的「駕」後,馬蹄大邁,往車駕駛來的方向疾馳。
*
大雨還在下,時有時無。
已經是第三日。
隴山的田舍中,剛從壟上歸來的李玄表脫去蓑笠,望著外面憂心忡忡,種麥不能缺水,故起初剛有大雨,眾人都是高興的,但如今大雨毫無消弭之勢,麥黍終日泡水就會腐爛在田野,一年的勞作皆無所獲。
老翁搖頭嘆息一聲,無奈接受,而後視線望向堂前所站立的二人。
雨水飛濺入檐下,下裳被泥水所污,李聞道劍眉輕皺,語氣平和:「已經在隴西待了近三月,你準備何時歸返。」
裴月明說:「我還想在宗正伯父這裡多居住幾日。」
李聞道如在洛陽時訊問政敵一般,問:「幾日具體是多少日?」
然他其實並無多餘情感,僅是因為受人所託,所以才要想知道一個答案:「你七月就去書即將要歸,可至今都未歸,若不能歸也應再次去書,使其寬心,可裴娘子來書,你卻也不理會,又是為何。」
若非因此,婦人也不會求助於他,惟恐是裴月明出事,希望能借他的權勢將其帶回河西。
裴月明雙手握著盛有熱湯的木碗,或許是做錯事,或許是天然的血緣壓制,即使未曾居住在一起,可心中對這位長兄仍有著隱隱的畏懼,顧左右而言他:「我還記得兒時我們常常來宗正伯父這裡,走在壟上,看燕雀高飛,看野草搖曳,伯父還會講長安是何模樣,我此次去才發現伯父是騙人的,又或是跟伯父那時相比..長安已改變許多。」
李聞道循聲瞥去,毫不留情面的拆穿:「你那時不過兩歲,口齒不清晰,行走都不穩,能記得什麼。」
裴月明眼睛一亮,絲毫不覺侷促,反而欣喜地順勢應和,好像終於有一人能夠理解自己:「因此我才感到茫然,我心中對隴西是有感情的,可我又對這裡的事物沒有任何記憶,我感到很痛卻不知道痛在何處。我來到這裡才發覺原來我對阿爺都是模糊的,只是隱約知道阿爺很疼愛我,但既然疼愛,為何不要我呢。」
李聞道啞然失笑,原來不止被留下的人痛苦。
可那個少年已經走出連綿陰雨的隴西,在那些只能自我舔.舐.傷口及少女陪伴的歲月之中,少年與隴西和解。
他不懂如何寬慰有二十餘年未曾會面的小妹,只能試著讓自己的嗓音帶有溫度:「或許是那時你太小,不能得知你所想。」
裴月明喝了口熱湯:「那他們為何不問長兄。」
李聞道望著眼前的大雨,緘默無言。
因為他的想法並不重要,因為他必須留在隴西李氏。
裴月明在承受著兒時那場遲到很久的分離之痛:「我從前問過阿娘,阿娘只是說『他很好,好到再來一次也願意與其成昏』
,可為何他們還是和離。」
李聞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忽然他猛地一擰眉,黑眸微眯,暗藏於胸中的怒火在無聲發酵。
裴月明只覺得身旁倏地刮過一陣大風。
之前還厭棄雨水髒污的男子,沒有絲毫預兆地以身入雨,步伐惶急地朝著屋舍外面而行。
裴月明以為是大事發生,畢竟長兄身在朝堂,曾為女皇行事,政敵必然無數,這次又僅帶了五六人來這裡,無疑就是最好刺殺的時機,聽聞從庭州歸來的路上就已經歷三次刺殺,此事也早已傳至洛陽,太子還命左右武衛出發隨從車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