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對外戚干政一事深惡痛絕,當年居然同意鄭志輝的女兒鄭怡,進蕭衍之的王府做侍妾,他雖覺得不對勁,但後來打消了疑慮。
鄭怡是庶出,在潛邸時位份只在侍妾。
且鄭志輝此舉更像去鞏固自己朝中地位的,只會引起先帝反感,既為政敵,他沒有阻攔的必要。
現在看來,或許只是先帝的障眼法,為的就是今日。
蕭衍之掌權時,鄭志輝主動辭官,告老還鄉,給孟淶讓出內閣首輔的官位,可見其中步步,先帝皆有算計。
「來送你這老傢伙一程,我辭官回鄉時,你可沒少落井下石。」
鄭志輝語調平淡,兩人間的氣氛已經沒了昔日的劍拔弩張,見面嗆聲。
他雙手奉上:「此為先帝密旨,當年奏疏出現在臣手中並非私藏,還請公公代為宣讀!」
元德清走下玉階,將聖旨交給帝王,蕭衍之隨手放在桌上,並未宣讀,態度儼然。
這聖旨早在他被龍影衛暗中接到京城時,蕭衍之就已看過,只是今日當朝宣讀的意義會不一樣。
鄭志輝見狀也不強求,遂泣然叩首:
「陛下,先帝為晉國計、為江山計!實屬無奈之舉,奸人涉政,禍國殃民,姜氏族人的好陛下心中掛念,命臣定要在昭雪後,為您外祖一家立碑建冢,後人世代敬仰!」
「朕也本就要這般做,否則亡靈何安?!」
蕭衍之情緒似有波動,御案上握拳的手青筋暴起,極力克制著想殺他的衝動。
所有人都知道,這皇位從來都不是他想坐的,但都把他架在了高位,忍辱負重,背著仇恨,過了快二十年。
這一切,不是一句輕飄飄的無奈之舉可以化解的。
更何況,他如今奪權成功,後人歌頌豈非要將先帝這一舉措講為大義,骨肉至親都能捨得,可見帝王胸襟之寬廣。
鄭志輝抬起叩首的頭,聲音輕顫:「先帝也是愛重您、暗中擁護您的啊!」
話音落下,蕭衍之猛地抬手,握住了茶盞,還未抬起,只聽屏風後傳來一道清透的女聲:「陛下不要!」
不止朝臣,就連桑晚都霎時想到那個被茶盞震碎後的瓷片,瞬間割喉而死的言官。
也是在早朝上,蕭衍之怒不可遏。
孟淶急的上前一步,緊跟著桑晚的語調後,言辭懇切的喚了聲陛下!
柯沭動作更是迅猛,電光火石間已從暗處現身,擋在鄭志輝面前,做好了防禦動作,生怕蕭衍之真的殺他。
這個時候,若鄭志輝死在這,帝王不僅會終身洗不掉恣睢殘暴的名聲,還會背負不孝子孫的惡名。
對先帝不敬,就是對祖宗、對江山的唾棄,這事若傳出去,勢必會遺臭萬年……
鄭志輝渾身緊繃,只見帝王動作之快,已經震碎了茶盞,但並未抬手。
瓷片劃破掌心嫩肉,滾落的茶水都染了絲絲血色。
清脆又急切的女子聲響,在大殿上迴蕩著,漸飄漸遠。
殿中大臣嘩啦啦跪了一地,高呼:「陛下息怒。」
只有孟淶和凌元洲還呆呆站著,胸口起伏不定。
好在悲劇並未發生,桑晚急的想看蕭衍之的傷處,被安順跪著低聲攔下,「姑娘萬不可走出屏風!」
蕭衍之低頭,笑起來氣息發寒,沒所謂的用錦帕擦著手:「茶水涼了,換一盞吧。」
立馬有幾名小太監弓腰上來,收拾御案和碎片,更有人跪地擦著水漬。
片刻功夫,新茶奉上,恢復如初。
除了帝王手上還在滲血的傷處,好似一切都從未發生。
他雲淡風輕地說:「你們該慶幸,這世上還有朕在乎的人,為了她,朕也不能做那惡人陪你們下地獄,只能遠遠的——好生相送了。」
最後幾個字,他說的十分用力,讓人不寒而慄。
元德清有眼色地揚聲:「諸位大人請起。」
除了最開始跪著的幾人,方才跪地的眾臣都緩緩起身,驚魂未定。
柯沭也悄聲退下,再度消失在大殿中。
殿中傳來姚安志爽朗的大笑聲:
「看到了嗎陛下?所有人都在勸你善,勸你心懷天下,可臣知道這麼多年來,您都如同螻蟻般艱難活著,心中怎會不扭曲呢?」
桑晚滿是焦急,姚安志這是在故意激怒蕭衍之。
「本想讓太傅走的安詳些,一把年紀了,何必呢。」帝王的臉色陰的嚇人。
雖說斬首都是身首異處,但痛苦不算太多,姚安志死到臨頭,卻有種說不清的灑脫。
「一家人整整齊齊就夠了,區別於老臣而言,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