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言語的推拒空間。
它的手掌已經穩穩地、卻又帶著克制的力道,握住了她的腳腕。動作很慢,像在丈量一件易碎的珍寶,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圖。它並沒有像故事裡寫的那樣粗暴地掠奪。相反,它低下頭,以一種近乎臣服姿態靠近,同時將她小心地圈抱起。
然後,輕輕地將她放置在自己的腰腹之上。
那是另外一種形式的,屬於姜澤的,溫吞卻強勢的強取豪奪。
……
在通往湖邊的台階上,她遠遠望見了它的背影。昨夜那個帶著不容置疑掌控力的姜澤消失了,此刻坐在冰涼石階上的它,影子孤單又落寞。
前幾天收拾東西,姜小牙從柜子底下翻到了十八歲時,表白失敗寫下的日記,裡面全都是討厭姜大牙,討厭討厭。18歲的小牙是不懂它的憂慮的。
可二十歲的小牙發現自己越來越能夠站在它的立場上理解它了。她記得自己某一次問大牙,她只知道它喜歡花、喜歡她,那除此之外呢?但姜澤愣了一下,說沒有。它沒有自己明確喜歡的口味,小牙吃什麼它就吃什麼;它沒有自己的愛好,小牙需要毛衣,那它就喜歡織毛衣好了。
那時候姜小牙就突然意識到,雖然不是媽媽,可是在養大她的路上,少年和很多的媽媽一樣,為了養大小孩,放棄了很多鮮活恣意的人生。而孩子就成了生活的全部。
所以做出每一個決定都變得無比困難。
她擁有勇往無前的勇氣,卻在二十歲的時候,理解了屬於姜澤沉重的愛。在對姜澤的愛情裡面,是有很大一部分的憐惜的。
她穿過了雪地,沿著小時候愛走的石板路,來到了姜澤身邊,把腦袋放在了它的膝蓋上,坐在了它的身旁。
感受到她的貼近,它低下頭,問了她一個問題:小牙,你喜歡姜澤什麼呢?
在回到家之後,它在生活了二十幾年的舊的家裡面尋找「姜澤」的痕跡。但是它發現這個問題還在繼續困擾著它。它認為「姜澤」沒什麼好喜歡的。既沒什麼興趣愛好,也不夠風趣幽默。甚至是面目模糊的,如果不去仔細探究,那個「姜澤」簡直是不存在的。
一個連它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姜澤,她為什麼會喜歡呢?
它向姜小牙坦白了這個被遺忘在角落的故事——關於七歲時的摩天輪。
然而姜小牙卻說:咦?大牙,我送過你摩天輪,你不記得了麼?
原來,那個失落的故事還有後半段。
小時候,小牙總覺得大牙可能沒有想像中那麼成熟,和她想像中的媽媽形象有些出入——媽媽大概不會故意嚇唬她哇哇大哭、帶著她去湖裡瘋玩。那一天,她跟在了大牙的身後,看見了大牙垂頭喪氣的樣子,轉頭看了看那個廢棄的摩天輪,撓撓頭。
媽媽也想要坐摩天輪麼?
小牙就費勁巴拉地編了一個摩天輪送它,笨拙地扭動樹枝、纏繞草莖,還專門跑去摘了許多色彩最鮮艷的小野花,一朵一朵、小心翼翼地插在那幾層代表轎廂的圈圈上。
只是因為太難看了,它從來都不知道幾個圈圈是摩天輪。
那個圈圈還掛在客廳的陽台上呢。
姜小牙拉著它去看了。
還真是。
在它以為那個姜澤被自己遺忘掉的時候,她看見了,然後興沖沖地把它丟掉的姜澤撿了起來,當做寶貝收藏在了自己的記憶里。
它對姜澤感到陌生,他們還有漫長的一生,去把那個失落的自己,一點一點找回來。
至於為什麼喜歡姜澤這件事,在它覺得自己像是灰塵一樣灰撲撲的時候,在小牙的眼裡,它可是她寬闊的港灣、世界上最溫柔的大大怪。
她的答案是踮起腳尖,把它的腦袋拉下來,吻了上去。
在姜小牙上大學的時間裡,天冬基地的情況好多了。當年那個廢棄的遊樂場重新修繕啟動了。為了彌補那些童年錯過的遺憾,他們真的一起去了遊樂園。
他們蜷縮在摩天輪的轎廂上,姜澤龐大的身軀將姜小牙整個環抱在懷裡,兩人像一大一小兩隻樹袋熊,臉貼著冰涼的小窗往下看。
哎呀,一點也不好玩,不如跟著大牙去跳樓呢。
風也很溫和,完全不刺激。
但他們還是心滿意足了。
它牽著姜小牙往前走,仿佛看見了不遠處的摩天輪下,出現了一個小一些的,七歲的姜澤。不過,它失落又垂頭喪氣走在前面,不過很快就失落不下去了。
因為它的身後跟上了一隻熱熱鬧鬧的小跟屁蟲。
小跟屁蟲說:媽,我們去踩水坑吧。
小跟屁蟲說:媽,我要踩十個。
七歲的姜澤不失落了,它揪住了小屁孩的後衣領。
大牙的童年沒有長輩和親人,不過它有一件漏風的小棉襖。
童年就變成了呼啦啦的摩天輪和風車,在他們的身後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