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著光標看了很久,心裡希望能出現一個奇蹟,能有英雄降臨,把他送到那裡。可惜沒有。他只能拖著箱子,慢慢地往前走。夜間小路,他一個人,行李又多,這一片治安也不知道好不好,但他心裡千頭萬緒,實在沒有精力害怕。
電話在這時響起來,讓他心裡一震。
屏幕上是熟悉的號碼。他猶豫半晌,還是接了起來。這人也許有車。兩英里加四十公斤,尊嚴此時已經算不了什麼了。
想像中的奇蹟依然沒有出現,對面第一句話怒氣沖沖,像是來興師問罪的:「你不是說一個星期之後才來嗎?怎麼也不跟我打招呼?」
聞笛倚在箱子上,幾乎站不穩,積壓的怒火噴發出來:「這是我的錯?我應該照顧你的面子,離你和你的老婆遠遠的?」
「要是你告訴我,就不會出這種事。」
「什麼事?」寂靜的夜裡,話筒的聲音都很刺耳,「我把你當男朋友,你把我當小三?」
何文軒好像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理虧,再開口時,語氣收斂了一些:「你回來,我們談談。」
「談?」聞笛難以置信,「我們還有什麼好談的?」
「你……」何文軒似乎很驚訝,「你不會是要跟我分手吧?」
聞笛要窒息了。在這個人眼裡,世界是繞著他轉的,他的一切都應該被尊重、被原諒。
而多年來一直遵循他的法則,讓他始終自以為正確,聞笛想,這也是我的錯。
「你爽快點,以後別聯繫我,也別來找我,之後半年,我們要是碰到了,就當不認識。」說到這裡,疲憊再一次涌了上來。自己還特地選了波士頓的大學交換,這一年他們還要在同一個城市生活,他遠赴重洋來到這裡,命運怎麼能給他開這種玩笑?
「不會碰到的,」何文軒說,「我馬上就要去德國了。」
「什……」聞笛沒想到現在還能有新的地雷炸開,「德國?」
「我下學期要去德國交換,是我們領域最好的一個組。」
「你……」聞笛腦子嗡嗡的。他拼盡全力搶到這個交換名額,到了這裡,原來全是白費功夫?這人馬上就會跨越另一個大洋,去另一個國家?
大學申請就沒告訴他,這種事還能有第二次?
就算沒有結婚這檔事,這他媽也夠離譜了!
「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你他媽在想什麼?」
「我告訴你了又能怎麼樣?你學英語的,還能去德國交換嗎?」
「這根本不是重點!」聞笛大吼,「你兩年前就幹過一次!你的前途重要,我的想法就不重要嗎?我沒有計劃、沒有理想嗎?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人看?」
「你怎麼還在糾結那件事?」何文軒有些不耐煩,「我說不說有什麼區別?就你們家開早點攤的那點錢,難道能供得起你出國?」
聞笛握著手機,感覺身體裡的血刺啦刺啦地結成了冰碴,剮著血管和皮膚。「好啊,我謝謝你滾去德國,」聞笛說,「你這個蠢貨、懦夫、無賴、癩蛤蟆一樣的下賤小人,我祝你的那根東西長滿蟎蟲,被一千隻螞蟥咬住,像腐爛的奶酪一樣流膿發臭!」
他掛斷電話,身體搖晃了一下,差點把行李箱碰倒。他轉去地圖看了一眼,然後關機,把手機放進包里,沿著小路一直走下去。
這大概是人生中最漫長的兩英里。在永無止境的路上,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絕對、絕對、再也不會,在感情中,成為弱者。
走到旅館,已經夜裡一點了。他選了最便宜的房間,交了房錢,沒有洗漱,進門直接倒在了床上。
憤怒、疲憊、悔恨、厭棄你追我趕地湧上來,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傷心,但眼淚順著臉頰滑下來,把枕頭暈濕了,冰涼一片。他沒有動彈,就枕著這片濕漉漉的地方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他覺得頭痛欲裂。窗外陽光很好,只是房間位置不好,照不進來,只能從綠葉上反射的炫目光斑窺見一二。他洗了個澡,坐在房間裡,打開手機,上面有七八個未接來電。
他看著通話記錄抽了抽嘴角,打開交換群,瀏覽裡面的租房信息。賓館不是長久之計,他得快點找到合適的地方。交換雖然有獎學金,但也就將將夠用,要省著花。
碰巧,有兩個來波士頓的學生嫌房租漲得太快,想再找一個租客。雖然過去了只能住在客廳里,沒有私密空間,也不隔音,但聞笛看了眼房子的平面圖,客廳面積不小,採光也很好。他當即聯繫了那兩個人,事情就這麼敲定下來。
搬家的忙亂讓痛苦變得麻木,只是五年時光太長,回憶時不時因為各種契機翻湧出來——一個鑰匙串、一部電影、一首歌。每到此時,他需要暫時停下,讓心臟的抽痛緩和下來。
在正式上課前兩天,蔣南澤忽然聯繫他,邀請他去拉斯維加斯玩。
「沒錢,沒心情。」聞笛說。
「哪個是主要原因?」蔣南澤說,「要是前一個,我請你,要是後一個,正好過來瘋一趟,轉換一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