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的源頭不是你,」許戚說,「是我現在報復的那些人,沒有什麼原諒不原諒。」
他們同時陷入了回憶,從來到北京開始,從那場命案開始,甚至在那之前,生活就好像已經破敗不堪。
許知雅問:「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被打的事?」
在這漫長的靜止中,許戚仿佛看到了過往的一切。他們一家都不善於交流,包括死去的父親。誰都不知道在拿起刀的那一刻,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許戚拿出了一份文件,一張卡,推到對面的母親手裡。
許知雅低頭看了看卡,搖搖頭:「我不需要你把錢還給我。」
「這不是還錢,是分紅,」許戚說,「你是公司的第一個投資人,有股份是理所應當的。」
許知雅的目光從卡轉移到文件上:「那這又是什麼?」
「打開看看。」
許知雅慢慢抽出文件,手在黑體標題出現的那一刻頓住了。是一份店鋪租賃協議。
「重新開店吧,」許戚說,「在我記憶里,做生意時候的媽媽最開心。」
許知雅盯著那份協議看了許久,抬起頭,欲言又止。
「不用時刻發簡訊過來催我吃藥,不用每天跑到這裡看我發病了沒有,不用我沒回電話就焦慮地到處打聽,」許戚說,「現在,有人陪我去醫院,提醒我吃藥,讓我好好休息。我也會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健康地活下去。」
他們或許不能做那種日日貼心交流,親密無間的母子,但他們能各自發展,兩相安好。
「你不用擔心,我會沒事的。」
許知雅深深地看了一會兒自己的兒子,然後站起來,走到桌子對面,許戚張開手擁抱她。
送走了母親,他走進書房,看到江羽坐在桌前,居然拿著一本書在看。
見他走過來,江羽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把書籤放回書頁里。「我有點無聊,正好看到它,想看看認識幾個字,」江羽說著探頭往門外看,「阿姨走了嗎?」
「嗯。」
「我把密碼告訴她了,」江羽的聲音有些心虛,「她說要跟你說話……」
「沒關係,」他抬手撫摸江羽的頭髮,「你做什麼都沒關係。」
江羽得到了萬能許可,神神秘秘地說:「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什麼?」
江羽拿起筆筒里的一支簽字筆,從旁邊拿起一張單面列印的紙,翻到背面,開始在上面寫字。他的握筆姿勢不標準,寫起來很費勁,又很用力,在紙上留下深深的印子。
許戚看著江羽一筆一划地寫完,然後舉起紙張,驕傲地展示給他看。
上面是兩個深深陷在紙里的字:許戚。
「我會寫你的名字了。」
許戚用手撫摸歪歪扭扭的字跡,感受那一點點凹陷里聚集的愛意與心血。他把這張紙疊起來,鄭重收好,轉過來面對江羽。
「我只會寫你的名字。」
他難得用這麼鄭重的語氣說話,眼睛認真地看著面前的人。
過了一會兒,許戚才明白他的意思。
這句話不是宣告能力,不是尋求表揚,而是告白。
太陽從窗戶里照進來,整間屋子盈滿了金色的光。
許戚伸手緊緊地抱住他,好像是在抓住陽光。
「對不起。」
江羽不明白這是為了什麼,但還是抬起手,放在他的背上。
他問江羽家政人員工作方式的時候,確實和那位老同學想的一樣。
這是一個絕好的下手機會,獲取信息的難度基本為零。
而且計劃的盡頭是江羽。
只要他隨便編一個藉口,江羽就會替他去做這件事。不,甚至連藉口都不用,江羽就會答應。
江羽會來到他的世界。他們會成為共犯。
這幾乎算是世界上最牢固的關係。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瞬間,他悚然一驚。
他這是在做什麼?
他確實沒有底線,但如果連江羽都淪為計劃的一環,那他連人都算不上了。
從前在老家時,很多親戚信佛,每天早晨都會焚香跪拜。
他不信任何宗教,也不信世上有什麼神佛拯救,因果報應,轉世輪迴。
但如果他的生命里有什麼接近佛的存在,那就是江羽。一切都理解,一切都寬宥,一切都度化。
他母親說得對,太可惜了。他所擁有的,江羽都不在乎;他所缺少的,江羽早就得到了。
他無法給江羽任何東西,可江羽還是來到了他身邊。
他所渴求的,所期盼的,就這樣被填滿了。
如此輕易,如此慷慨。
許戚把臉埋在懷中人瘦削的肩膀上,餘光看到書桌上的詩集。「你還記得這本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