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的學說,以仁義為立足點,定下一條公例,行仁義者昌,不行仁義者亡。古今成敗,能合這個公例的,就引來做證據,不合這個公例的,就置諸不論……他們的論調,完全與鄉間講因果報應的一樣,見人富貴,就說他積得有陰德,見人觸電器死了,就說他忤逆不孝。推其本心,固是勸人為善,其實真正的道理,並不是那麼樣。
……後人見聖人做了不道德的事,就千方百計替他開脫,到了證據確鑿,無從開脫的時候,就說書上的事跡,出於後人附會。這個例是孟子開的,他說以至仁伐至不仁,斷不會有流血的事,就斷定武成上血流漂杵那句話是假的……
……君主鉗制人民的行動,聖人鉗制人民的思想……
……中國的人民,受了數千年君主的摧殘壓迫,民意不能出現,無怪乎政治紊亂;中國的學者,受了數千年聖人的摧殘壓迫,思想不能獨立,無怪乎學術銷沉……」【注1】
這篇李宗吾的文章,在華國的報紙上堂而皇之的發了出來,驚起一片巨浪,飛快的被其餘報社轉載。
罵聖人,算不得什麼稀奇事,自1840年後,懷疑聖人之學的,早已多如牛毛,不然哪有這麼多的西學學子,但這篇文章最重要的,是公然指出,君主和聖人都是摧殘民意的,這在君主制的華國發表,果真是膽大包天。
「胡靈珊為什麼不砍了李宗吾的腦袋!」很多人這麼的想著。
李宗吾很是淡定的在西湖邊喝著茶,欣賞著湖光山色,能看到被圈進皇宮的西湖,可不容易。
「宗吾兄此文精彩至極啊。」胡博超大笑,早看那些聖人不爽了。
李宗吾笑笑,不過是一篇小文章而已,發泄一下心中的鬱氣,其實沒什麼文字水準。
「皇上不見怪吧?」李宗吾隨口道,其實絲毫不擔心,學術之爭,國家姓皇,還是姓民,胡靈珊作為一個實驗室狂人,怎麼可能介意。
「皇上有什麼好介意的,依我看,最介意的,應該是張之洞。」嚴復笑道。
嚴復是了解張之洞的。
從小學習儒家經義,接觸到的都是同樣學儒學的文人,又憑藉儒學,進入了官場,成為人上人,懷著儒學教導的救世濟民的心的張之洞,早已將孔孟之道當做了人生唯一的真理。
大清被洋人吊打,千年的儒教被人懷疑,鄙視,唾棄,這讓張之洞痛徹心扉。
不是儒學不行,不是孔孟有錯,華夏流傳了幾千年的東西,讓華夏曾經無比輝煌的東西,怎麼可能有錯?
華夏文明是最完美的,最高尚的,最頂尖的!
那些洋鬼子帶來的東西,都是邪惡的,都是蓄意污染華夏文明的!
必須用鮮血去清洗洋鬼子的文化!
這就是張之洞的真正內心。
維護封建儒教,把所有洋鬼子的東西趕出華夏,這是是張之洞,乃至無數個接受儒學教育長大,堅信的或者被人灌輸到堅信的全部的信仰。
中體西用,見鬼的中體西用!這是以夷制夷!
洋鬼子的奇淫巧技確實有用,但看看都是什麼東西,槍炮!
洋鬼子就是野蠻,沒有人性,竟然一門心思研究殺人的東西,我華夏聖人從來以為兵者兇器也,不得已而為之。
張之洞等人堅信,不是西學比中學高,不是西學打敗中學,而是野蠻打敗文明,兇殘打敗仁慈。
這個本質,很像是滿清打敗大明。
張之洞等人是聰明和機智無比的,既然兇殘有效,槍炮有效,那華夏人只要學了,只要拿起武器,就能輕易的把這些蠻夷趕出華夏,還我孔孟之道。
為了達成最後的目標,學習西學只是手段,中體西用只是迷惑敵人的口號。
張之洞的心中,華夏的根本,永遠只有孔孟的聖人之道。
「張之洞見了這篇顛覆聖人的文章,說不定把桌子都砸了。」嚴復大笑。
胡博超笑:「要是氣死了他,豈不是更好。」
嚴復斜眼:「你彆氣死了皇帝,就萬事大吉了。」
胡靈珊買保險,把家人安排去了印度,胡博超卻偷偷的沒上船。
胡博超頑固的認為該與國同戚:「老子是太上皇,要是躲到印度去,這天下還有誰肯為老胡家賣命?」
胡博超挺起胸膛:「沒了老子,華國還能有這麼多銀子?」
……
張之洞閉上眼睛,久久不肯睜開。
這個世界太醜陋了。
讀聖人之學長大的李宗吾,竟然帶頭攻擊聖人。
開了攻擊聖人的先河,以後有多少人會無聊無恥的攻擊聖人,可想而知。
偏偏李宗吾的攻擊,處處打中了聖人的要害。
這些聖人之說的錯誤之處,學儒學的人不知道嗎?正兒八經深入研讀儒學的人都知道。
但為尊者諱,大多都選擇性的無視了。
一旦揭開,聖人之學,是再也無人問津了。
西學,這是要徹底的打到了儒學了。
「張公,天下早已大變,為何要頑固的堅守?」辜鴻銘忍不住道,不管是西學,還是中學,不管是孔孟,還是牛頓,有用,就拿來用,何必頑固的認為只能取其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