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話顧朔聽不清了,他腦子一片混沌,嗡鳴聲不斷,和蘇景同的過往走馬燈似地回放,他縱馬在林間奔騰的肆意,他在濱州時困得眼皮子打架還掐手心保持清醒的樣子,禁足期間一遍又一遍給自己送東西生怕沒得用受委屈,他從京城追出百里要個說法,得到否定答案轉身就走的決絕……
等他意識回籠,他已經穿著寢衣走到了廣明宮,身後綴著幾個看守他的侍衛。
廣明宮裡正在砸東西,周文帝的貼身太監低聲哄勸周文帝,顧朔聽了一耳朵,大概是蘇季徵才來過,要把他要回府當嬖人。
是了,顧朔記得宮人轉述了昨夜的場景,蘇景同是提了一嘴想把他留府里。
顧朔徑直走了進去,今天很奇怪,一路走來,居然沒一個侍衛敢攔他,顧朔把心頭這點奇怪擱置一旁。
周文帝聽到動靜,看到他的模樣,嚇了一跳,「怎麼了?」
顧朔不知他在說什麼,直挺挺跪下,「求父皇成全兒臣。」
周文帝愣住,「成全你什麼?」
「兒臣願去攝政王府。」
顧朔說完閉上眼,等周文帝大發雷霆,上次周文帝砸了杯子,這次只會更憤怒,但他等了半天,周文帝居然沒反應。
顧朔睜開眼,周文帝竟靠在圈椅上,滿臉疲憊,「你就那麼喜歡?你知道這會毀了你的名聲嗎?」
「知道。」
「你還要去?」
顧朔茫然地想:他和蘇景同認識時間不短了,幾年糾纏,走到今天,還是相顧無言,就為了那點身份差別、那點立場隔閡彼此折磨。現在蘇景同瘡瘍了,還不知能活多久,他雖健康,也未必就能活多久,等蘇季徵騰出手來,誰知江山姓顧還是蘇?
都到這份上了,還有什麼不能看開的?
死之前能在一起一天是一天吧。
「去。」顧朔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不後悔?」
有什麼好後悔的。顧朔心道:他只後悔沒在一開始就答應了蘇景同,白白浪費許多年。
「你這一去,皇子身份不會再留給你。」
無所謂。反正流放時也不會留身份。
皇位這張大餅,周文帝畫了無數次,從未有付諸實踐的意思。顧朔早看開了。
「你走了,朕少個幫手。」
幫手?
顧朔扯扯嘴唇,他連自己都管不好,他還能幫誰呢?蘇景同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他連辦法都想不出一個,他還能幫誰?
誰又能幫他?
如果他沒有把身份立場、把皇權鬥爭放在蘇景同前面,如果他早早答應蘇景同,退出紛爭,如果他在得知周文帝要把他流放嶺南時奮起反抗而不是想將計就計里外夾擊蘇季徵,蘇景同怎麼會跟蘇季徵起了口角,又怎麼會瘡瘍?
這世上最真心待他的就是蘇景同,他卻為了有的沒的,傷了他一次又一次。
大周的江山到底跟他有什麼關係,值得他一而再再而三拋下蘇景同賣命?
「你這麼走了,新州的百姓也不管了?」
新州?
顧朔譏諷地笑,不是他父皇要把他流放嶺南的時候了?流放嶺南哪裡還管得了新州?他在新州時兢兢業業一刻不敢放鬆,也算對得起新州百姓了,如今他一個要被流放的罪人,哪裡管得了那許多。
「堂堂皇子,自甘下賤當嬖人,你不嫌丟人,朕還嫌丟人。」
顧朔面無表情:「以後不是皇子了。」
顧朔磕了個頭,搖搖晃晃往宮外走,他以前只覺得身上責任多,這會兒才恍然驚覺那些關他什麼事,為別人的事忙碌半生,到最後把最愛他的蘇景同辜負了。他給大周的江山賣了多年命,縱然欠了周文帝生身之情,也算還清了。他該為自己活幾天了。
路過廣明宮的銅鏡時,顧朔瞥見鏡子中的自己,雙目赤紅,難怪他走到哪裡都沒人敢攔,難怪周文帝也沒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