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跟在顏元今後頭,見廣陵王世子已經停在了那老娘子面前,稍稍彎腰,盯著她發黃的雙眼看了片刻,而後笑吟吟道:「梅娘,長澤縣人,五十多年前嫁來胤都亓家做小妾,冠夫姓改稱亓梅氏,沒多久丈夫死了,只留下個兒子,長大進軍營當了幾年炊兵,後參加武科考,混上個太僕寺馬差的九品武官一職,可惜沒幾年也死了,自那以後,亓府墮落,你便也瘋了。沒錯罷?」
亓梅氏渾濁的眼珠子轉了轉,目光落在顏元今臉上:「你是何人?」
「我是誰不重要,」顏元今道:「我只是來問問你,令郎十年前是怎麼死的?」
亓梅氏的眼神頓時變得狠戾,厲聲道:「被狐狸精害死的!」
顏元今點點頭:「狐狸精,是誰?」
「狐狸精就是狐狸精!」她目光落在前方幾個洗衣娘子處,望了一圈後,手指著稍好看的那個,尖叫道:「她就是狐狸精!狗雜碎,賤女人!」
她聲音不小,面前那幾個娘子應當都能聽見,但她們卻是一臉的習以為常,連被罵狐狸精的那位竟也只是翻了個白眼,沒說什麼。
顏元今繼續問道:「她是如何將令郎害死的?」
「她下賤!她不知廉恥!她勾結姘頭,她害死了我的兒啊!」
亓梅氏瘋瘋癲癲,說著說著竟嗚嗚哭了起來,這回倒是吸引了周圍人側目。沒一會兒便跑上來一個模樣大抵四十多的中年女子,扶住老娘子的胳膊,連聲安撫道:「姐姐,沒事了姐姐……」
又抬頭警惕道:「你們是誰!要對我姐姐做什麼!」
顏元今挑眉:「你是亓梅氏妹妹?」
陳皮也一臉驚訝:「我上回來盤查時怎的沒見過你?」
「關你們何事!哪來的毛頭小子!」
陳皮立馬喝道:「放肆!」他指了指身邊的兩尊大佛:「這兩位一個乃當朝顧太師的長公子,一個可是廣陵王府的世子殿下,眼下問你些話,還不趕緊好好答了!」
那女子頓時一愣,訝道:「世、世子?」
她先是將信將疑看了那兩位錦衣小郎君一眼,見他二人氣質卓群,想來不是騙人,登時大驚失色,「撲通」一聲跪在地下,急忙道:「世子恕罪!旁邊這位確實是奴家姐姐,前些日子我大抵出門採買去了,才沒與這位小哥碰見。奴家與姐姐不過是一介平民,守著莊廢宅相依為命,姐姐年老痴呆,我今日便推她來河邊散心,不知是何事驚動了殿下?」
顏元今沒吭聲,陳皮立馬替主子問道:你可認識亓寶權?」
梅秋妹一怔:「認得,是、是我那十年前慘死的侄兒。」
「慘死。怎麼個慘死法?」
那女子嘆了口氣,一五一十道:「我本名梅秋妹,十年前一直生活在長澤縣,是在我侄兒死後兩年亓家沒落,才來到胤都照顧姐姐的,死前也未曾多見過他。只知道寶權自小便心地良善,連個螞蟻都捨不得踩死,只可惜天生樣貌醜陋,沒少被人笑話,更沒少被同齡人欺負,導致性格懦弱了些。但這孩子終是有骨氣,長大後發奮圖強靠自己當上了個武官,還娶了個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那娘子江氏,據說是外縣人,家境貧寒,卻姿色驚人。她當時被人販拐來胤都,是我侄兒好心出錢給買了下來。亓家上上下下對她極好,寶權更是把她放手心上捧著,街坊誰不知他是個媳婦奴。可誰曾想這江氏竟天生是個水性楊花的主,沒多久便露出本性,表面上對我侄兒百依百順,背地裡整日趁他不在沾花惹草,沒兩年便在外有了姦情。」
「我那憨厚的侄兒想著要和她好好過日子,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知那女人蛇蠍心腸,因嫌棄他貌丑,竟不顧夫妻情意,在一天夜裡……指使姦夫將他活活勒死了!」
「勒死後那姦夫還將他拋屍城外荒野處河中,屍首直至今日也沒能撈上來。面前這條攔水河與那荒野處的乃是同源,雖隔數十里,尤能寄相思,可憐我姐姐日日在河邊發呆,卻終是等不回個黑髮人哪!」
顧雋聞言,吃驚道:「竟還有這種事。」
「姐姐如今見著漂亮女人便會想起那狐狸精,稀里糊塗罵上幾句。」梅秋妹低垂著頭:「好在這邊都是鄰里,知她可憐,不曾怪罪。」
在她說話之時,那幾個洗衣娘子也湊了過來,其中一個年長的道:「亓娘子素來是菩薩心腸,過去風光時沒少幫助大家,更不會因有個當官的兒子瞧不起誰,我們都感念著恩情,這些年她瘋了,自然也要擔待些的。」
旁邊的人也道:「說起來,亓家那兒子我也見過幾次,模樣雖是丑了些,但確實是個難得心善的,人也老實。我家那老父還沒死的時候,有一回在外頭泥潭摔了,還是他二話不說給背回來的,你說他好歹是個官,就這麼蹭得自己也渾身是泥,卻沒見半點嫌棄。對誰都和和氣氣的,還特別疼老婆,以往幹完差事回來,都得捎些小玩意,什麼刺繡、書畫之類的,叫鄰里其他娘子好生羨慕……唉,這樣的人,竟落得那個下場。」
「還不是因為那江氏!」另一位農婦啐道:「我年輕時瞧見過她幾次,搔首弄姿的,將這附近大郎的魂個個都招了去。呸!長得就是張狐媚子的臉!」
陳皮瞧了主子一眼,而後繼續問道:「這江氏有什麼特徵,可還記得?」
農婦搖搖頭:「不記得了。我就記得她乳名喚做珍珠。以前聽亓家那兒子喊過幾次。」
梅秋妹也道:「聽說當年官府抓住了她與姦夫二人,姦夫問斬,她卻只被判三年。這女人做出如此惡毒之事,如今卻不知躲在哪個角落逍遙,實在讓人恨得牙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