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他的兒子。
是他已經死去的兒子。
他曾想過，如果當初早一點回到村里，早一點帶著兒子去看病，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不同？是不是就哪怕沒有了兒子，可他的日子也還能過下去？
媽還在，那就在過去的那些年月里，依舊有人照顧他。
就算當媽的年紀大了，有可能會成為負擔，但他這個老媽的身體還是挺好的，幫忙帶兒子，做家務之類，還是完全沒問題。大不了他老媽的身體真的除了啥事，他都沒辦法繼續照顧了，他再乾脆點不治就行了。
兒子還在，那他也不需要像現在那麼擔心自己老了之後的生活。
寧正遼覺得，自己現在那麼看重錢，生怕賺得少了一些，就和這有關係。
如果他還有兒子來養老，兒子讀書好一些，不需要花那麼多錢就讓兒子繼續讀書，要是讀書稍微差一些，就儘快讓兒子出去打工，那他就可以早早過上退休生活了。
他不止一次想過這樣的事。
現在，他在夢裡看到六婆婆和寧黎安。
他卻不敢再想這些，生怕那些事稍微地在腦海中浮現，就會被面前的一老一小察覺，然後他就該倒霉了，說不定還會被這兩鬼帶走。
可他越是不敢再去想，他卻越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著那些事。
一個又一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從他腦海中冒出。
他甚至沒辦法轉動眼珠，移開視線。
他只能繼續看著朝自己走過來的一老一小。
六婆婆的眼神已經足夠無情。
寧黎安看他時，那雙眼中更是只剩下厭惡痛恨。
一老一小已經到他面前了。
六婆婆稍稍向他抬起了手。
寧正遼本以為六婆婆要碰自己。
他都已經在心裡發出尖叫，試圖用劇烈的精神活動脫離夢境了。
但六婆婆只是狠狠地往自己臉上打了一把。
寧正遼大張著嘴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倒是寧黎安驚叫了聲。
「婆婆！你怎麼打自己啊？」
剛才還只是在恨著寧正遼的寧黎安，現在眼中全是擔心、害怕，驚慌。
寧正遼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愣在原地。
他想動，這個怪異的夢境也由不得他來操控。
六婆婆蹲下來，抱著寧正遼，長長嘆氣。
「乖孫兒，婆婆是在打自己沒當初怎麼就沒有好好管好這個兒子，讓他現在居然變成了這個樣子。民以食為天啊，他居然還敢做出這樣的事。婆婆要知道當初會剩下這麼一個兒子，婆婆就寧可不生了。」
又有一股力量，狠狠地壓著寧正遼。
寧正遼想要反抗，身體卻完全沒有反抗的力氣。
他在不斷地縮小，直到最後，已經小得他只能仰視蹲下來後的六婆婆和寧黎安。
「婆婆不打自己，打他，是他壞，不怪婆婆！」
寧黎安說著，又狠狠地瞪了一眼寧正遼。
這會，他眼裡的恨意比之前還要濃烈一些。
六婆婆搖搖頭，又嘆了口氣。
「已經不需要婆婆來打他了。他接下來還有的是需要償還的時候。活著時，需要先付出代價……」
六婆婆臉上似乎多了意思笑意。
可寧正遼只覺得那絲笑意駭人得很。
他仿佛在那一瞬間，就看到了自己未來要經受什麼罪。
貧窮終老。
沒有人陪在他身邊。
他還沒有真的多老的年紀，就需要承受各種各樣的病痛折磨。
然後，等他終於死了，死後竟然還有來自陰司報應。
他還需要下地獄。
地獄？
他過去總覺得那都是騙人的。
但現在，他都做夢，夢到自己死去的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