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今為止的人生中, 並沒有過主動去追回什麼人的先例。
他突然意識到, 自己對葉北游的了解少得可憐,只知道他的名字和年齡,連確切的生日都不知道。知道他不是海城人,但從來沒有問過他為什麼獨自一人在海城打工。
他的父母呢?他們是做什麼的、現在在哪?葉北游還有別的什麼親人朋友嗎?他為什麼沒有考上大學?他急需用錢是出於什麼原因?
這些問題, 成知遠忽然發現自己統統回答不出來。他以為自己不去主動詢問這些, 是對他人隱私的尊重。
或許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迄今為止沒有遇到過讓他足以產生興趣的人?
現在, 他為自己完全不了解葉北游這個人感到沮喪和懊惱。
無視早已是下班時間,他從手機列表中翻出陸淇, 讓對方儘快調查葉北游的資料。秘書公式化地回應了「好的」之後, 詢問是否有被調查對象的證件信息, 成知遠再度卡殼。
什麼都沒有。甚至連葉北游的照片都沒有一張。
成知遠在包廂里獨自喝了半個晚上的悶酒。
買單時已經十一點多了。他酒量好,喝了半瓶威士忌不覺得有什麼, 但車是沒法開了。等著司機和保鏢來接自己的時候, 他在大廳里又遇見了葉北游。
小孩看見他就別過視線,假裝沒看見一樣, 匆匆走過。
成知遠想了又想, 遲疑再遲疑,握緊得快要僵硬的手終究沒能伸出去。
葉北游自己也說不清是是怎麼回事,看到成知遠在司機和保鏢的陪伴下離去的背影,自己心裡沒來由地就是很難過。
到底是沒能保住這個朋友吧。兩個人的差距太大了。以為自己成了對方的朋友什麼的, 根本就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還好,那人的風度和素質確實一流。在夜場工作,他見多了服務生明明沒做錯什麼,客人借題發揮、生氣發火、打人鬧事,甚至侮辱人欺負人的。
打了成知遠一巴掌又跑出包廂,葉北游本來已經做好了被投訴、被要求賠禮道歉、被掃地出門的心理準備。
那人卻沒有那麼做。
下班時,他照例去找經理領自己的日薪工資,卻看到經理拿出一個有厚度的信封,叮囑他:「記得跟成先生說,我把提成給你了,一分不少啊。」
葉北游滿臉懵:「什麼……提成?成先生他……怎麼了?」
經理也很不解:「成先生剛才結帳的時候存了兩瓶酒,說是提成算給你,還告誡我一定要在今天結給你。」
葉北游:「啊?」
經理:「他說跟你很熟,如果你沒收到錢、或者給少了,他會直接去找老闆。你趕緊數數,一瓶酒提成一萬、兩瓶是兩萬,加上你今天的日薪五百。一分都不少哦!」
葉北游:「!什麼?」
經理把信封塞進他手裡,曖昧不明地笑了笑:「我說小葉,看不出來,你竟然認識成先生啊?他在我們這可是出了名的難搞,從來沒有人可以讓他開酒記在自己名下的。怎麼樣,我跟你提過的,要不要轉做『少爺』啊?」
葉北游立刻搖頭:「我沒有這個想法。謝謝經理。」
他沒有傻到在不相干的人面前解釋自己跟成知遠根本毫無關係、並且剛剛還鬧崩了。把信封塞進褲子口袋,用T恤的下擺好好遮住,他匆匆離開會所。
凌晨兩點了,街上行人稀少,夏夜的悶熱像一個無形的塞子壓在人胸口,悶悶的。
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等在會所門口,見到他便立刻上前,把他嚇了一跳,本能地捂住褲子口袋。
男人滿臉公事公辦地問他:「請問您是葉北游先生嗎?我是成知遠先生的保鏢,他讓我等您下班之後送您回家。」
葉北游看著男人,覺得自己的腦子都快燒了。
明明被自己打了一巴掌、被丟在包廂里,轉頭給自己開酒讓自己拿提成,還留下保鏢護送自己回家,這操作實在讓他看不懂。
他眨了眨眼看著男人,對方一幅請君入甕的姿態讓他感到害怕,小聲說:「不用了。你也沒法證明你是成先生的保鏢。我一個人可以回家。」
男人沉默片刻,拿出手機:「您稍等。」
在葉北游不解的目光中,男人很快撥通了語音電話,公事公辦地對著手機說:「成先生,葉先生下班了,但他不能確定我的身份、拒絕讓我護送他回家。」
葉北游慌亂起來,聽到成知遠的聲音清楚地從手機里傳來:「讓葉先生接電話。」
還沒等葉北游想好該怎麼逃走,保鏢已經把手機懟到了他面前。他只好硬著頭皮接過,小聲打招呼:「成、成先生,你還沒休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