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在幾天前聽到這句話,成知遠覺得自己一定不會相信。
這種故事在夜場陪酒的男女口中過於常見,似乎每個人都有一個悲慘的身世,不幸的原生家庭、吸血鬼一樣的父母親人,唯獨自己堅強自立,被迫在夜場打工還賣藝不賣身。
鬼都不信。有些人即便表現出好像被打動、很同情的樣子,也是假裝。
可是面對葉北游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對方腦袋上刺眼的白色,成知遠覺得自己可以相信這孩子說的每一句話。
「需要我幫忙嗎?醫療資源方面,我還有點辦法。」他說。
葉北游眨了眨眼,微微錯愕之後,輕聲回答:「不用了。已經、已經沒事了。你給的提成,我全都給父親打過去了,夠用了。」
「那就好。」成知遠柔聲說著,追加了兩杯飲料,一杯加冰的氣泡蘇打水,一杯冰奶茶。
「介意跟我說說你的家人麼?你父母是做什麼的?他們現在在哪?你家裡還有別人能照顧你嗎?」
他邊問邊觀察對方的反應,同時在心裡責罵秘書不給力。都幾天過去了,還是沒查出葉北游的資料,害得自己都不知道有沒有說錯話戳到對方的痛處。
葉北游的反應確實有點應激,肩膀微微顫抖,兩手捏著拳頭,盯著碗裡的毛肚發呆。那片可憐的毛肚已經涼透了,卻好像被嫌棄一樣,始終躺在油碟里。
「我母親已經去世了。」成知遠忽然說。他想起不知從什麼地方看到過,要想拉近和對方的距離,主動分享自己的私人信息是一個很不錯的切入點。
葉北游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露出驚訝的神色,又有幾分惶恐一樣,嘴唇動了動。
成知遠拿起筷子,夾了幾片青菜放進鍋里,淡淡地說:「四年前因病過世的,那時我還在讀書。母親的身體一直不太好,生下我和姐姐之後,身體更差了,長期在瑞士療養也沒能讓她恢復過來。」
他夾了燙好的青菜放進葉北游的碗裡:「我沒跟你說過是不是?我有個雙胞胎姐姐,叫成知遙。我們還有個姐姐,比我們兩個大四歲,去年剛結婚。」
葉北游呆呆地看著成知遠。成知遠催他:「快吃。都涼了。」
「你為什麼……」葉北游小聲說了一半,不說了。
成知遠微微一笑:「因為我想知道更多有關你的事。你願意告訴我麼?」
葉北游低著頭,默默夾起青菜塞進嘴裡,又把冷掉的毛肚重新燙了一下,慢慢地嚼了幾下之後咽進肚子裡。
成知遠看著對方小巧的喉結滾動,沒來由地,心底有什麼微微動了動。
葉北游輕聲說:「我要是跟你說實話,你會不會……」
成知遠想說什麼,年輕人卻搶在他之前自暴自棄一般地說:「算了。反正總是要說的。」
葉北游深了一口氣,聲音很輕,吐字卻十分清晰:「我父親正在服刑。兩年前、在我上高一的時候,他酒後與人爭執,失手將人打死了……」
葉北游花了大約半小時,把自己的家庭變故和輟學之後的經歷和盤托出,到最後已經啜泣不止。海底撈的服務員識相地送來熱毛巾和紙巾,成知遠替他一一收下。
用力擤了一通鼻涕,又用熱毛巾擦了臉,葉北游抬起頭對著成知遠笑了笑:「我說父親生病,是在監獄裡生病的。說把錢打過去,也是打到監獄帳戶。像我這樣的人,您以後還是不要跟我來往……」
「為什麼?」成知遠沉聲說,「像你這樣的人……跟我來往,會有什麼不方便麼?」
葉北游噎了一下:「我也沒有您想的那麼天真、成先生。我知道像您這樣的人,很注重朋友圈子的素質……」
「你哪裡沒素質嗎?」成知遠淡淡地追問,「我的朋友圈子,不是應該我自己來選,為什麼你要指手畫腳說我應該選擇什麼樣的人、不應該選擇什麼樣的人?」
葉北游滿臉懵圈,看了看成知遠的臉色,趕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您別誤會。」
成知遠盯著小孩的慌亂,雙手抱胸,故意冷著臉問:「還是說,你覺得我不配進入你的交友列表,所以一直躲著我?」
葉北游更慌了,連連擺手:「沒有的事。我不是這個意思,真的,您別誤會……」
成知遠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先把那個聽起來就很難受的『您』字去掉。你叫我名字也好,叫我聲哥也行,但不許再用『您』,聽著像在公司一樣。」
葉北游躊躇了半天,小心翼翼地說:「還叫成先生……行嗎?」
成知遠心裡知道也不能把人嚇過了頭,勉為其難同意了。
即便他心裡早就樂開了花,也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下樓梯時步履輕快,盯著人看的時候愈發肆無忌憚。
他也說不清讓自己心情大好的原因。總感覺,今晚這頓火鍋像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把人送到出租屋樓下,成知遠看著沒有電梯的六層老破小,問葉北游:「你住幾樓?」
「頂樓。」葉北游輕聲回答,兩隻手緊緊絞著手指。
「有室友嗎?」成知遠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