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如此,高尚書從另立太子那日,便跟著梁恆作對,他沒有信過能娶趙家女的皇子,會成為日後的儲君。
他說話時,聲音莫名的高亢,廊外的琴音愈發急切,伴隨著他說話時的語調在切入精準的情緒。
殿裡的人跟著困惑。
背景音正合宜。
「呵——」高尚書望了一眼殿外在彈琴的趙嘉月,「可惜趙家滿門忠烈,鎮國公為陛下開疆拓土,鎮守邊塞……卻換不得陛下半點信任,陛下竟還動了殺心。」
朝臣聽著高尚書的話,瞳仁跟著震驚,也意外著高尚書時常與鎮國公政見相左,在此時竟說著鎮國公的好話。
平日裡——
就是他屢次三番的進諫,要昭帝給趙家軍使絆子,是他壓著糧草延誤軍機,是他上奏要削弱鎮國公的軍權。
眼下這成了高尚書引以為傲的東西,「朝堂上不能留有太清流的人,鎮國公雖忠勇卻迂腐,若是他願意與我合作,何苦落得滿門慘死的下場?」
「什麼意思?」大臣望著高尚書,一群人交頭接耳,「鎮國公不是關押在大理寺,眼下是處死了?」
「不——」高尚書忽而回頭看向殿外依舊埋頭彈琴的趙嘉月,「還活著一人呢?太子妃……你眼下還不知曉吧,就是你的枕邊人,下毒殺了你的父母兄長。」
噔——
琴弦破了音。
彈出心碎的聲響。
可是只頓了半晌,弦音又響了起來,趙嘉月試圖讓自己冷靜,她信梁恆,絕不能在此時亂了自己的心。
高尚書直指著梁恆,「太子自詡清正剛直,卻做盡背信棄義、過河拆橋之事,對自己的泰山,可真下得去手。」
雁南關的舊案被翻出來,鎮國公府成了眾矢之的,百姓見之群起憤罵,都說趙家道貌岸然,手裡沾滿血腥。
趙家這些年通敵賣國,不惜害死三萬大軍,在朝中買賣官員結黨營私,收取賄賂,還貪墨賑災銀兩,簡直是人神共憤。
「太子見著正是立儲的最後關頭,便毅然決然的與趙家撇清關係,可笑。」
高尚書仰頭大笑,眼裡儘是對梁恆的輕蔑,「你為了給昏君表忠心,替他掃除趙家,竟不分青紅皂白給人治罪,還投毒讓他們慘死獄中,明明案子疑點重重。」
可是梁恆查都沒有查。
高尚書本還高看梁恆幾眼,覺得他這些年功績斐然,確實有值得期待的地方。
可是見了他的狠厲手段,明白過來他就是個自私自利,沒有膽魄的小人,他忍不住嘆息,「鎮國公可憐啊。」
站在殿中的大臣面色蒼白,喉頭聲音很輕的往外冒,「雁南關一事,與鎮國公無關?」同時不敢置信的看向身後,梁恆一語不發,他們明白高尚書說的是真的。
「我也讓你們死個明白——」高尚書說著話,步上前去,「當年是我壓著糧草,不讓他們送去雁南關。」
押糧官是他買通的。
正是當年被治罪的葉家主人。
新帝登基後,高尚書與鎮國公先後被欽點擔任輔國大臣,那一年鎮國公在嶺南捷報頻傳,立下了開疆擴土的汗馬功勞。
朝中無不在說武官比文官有用,陛下剛剛繼位時,放眼邊塞的安寧,而鎮國公很快為他掃除了當時的外患。
那時的文臣在鮮衣怒馬的大將軍面前,自然是遜色的,沒有人肯定高尚書在國中的政見,會有立世經民的遠瞻。
看著昭帝滿眼放在鎮國公身上,將其視為肱骨之臣,更要娶鎮國公的親妹為皇后,高尚書當時心裡生了不滿。
他活捉了鎮國公副將的妻兒,用他們的性命威脅副將隱瞞軍情不報,並讓押糧官有意扣著糧草,拖延送糧的時間。
最終——
三萬將士凍死在雁南關。
發現屍首時,他們瘦削無肉。
面色是紫青的。
當時燕楚趁著機會,殺入了雁南關,最終鎮國公只能帶著幾十人不到的大軍,棄城而逃。
「鎮國公當年還不如死在那場戰事裡。」高尚書搖頭失笑著,剛剛侃侃陳詞,像是在說他的豐功偉績,「這般還能落個誓死守衛城門,為國捐軀的好名聲,也不至於眼下釘上……賣國賊的罪名。」
可惜武官,就是蠢笨。
哪裡能與他這般的文官相比?
要是鎮國公早點明白局勢,說不定他還能保得住他的英名,高尚書也在心裡遺憾他視做對手的人,竟落得這般下場。
「噗嗤——」
殿裡忽而響起一道違和的笑意。
剛剛害怕蜷縮在一團的大臣正抱頭蹲在地上,眼下聽到笑聲,他們偷偷抬頭看上去,只見是太子在笑。
他的笑不是不甘的苦笑,也不是不屑的諷笑,就是那種看了有趣的東西,忍不住流露在臉上的。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