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不塵感覺喉嚨梗塞,連帶著眼睛也酸了起來。他的眉毛也向下撇著,蘊滿水光的雙眼似是委屈,又似是憤怒, 手中那把問道劍也在顫抖, 卻倔強的不肯放下。
鶴予懷向著問道劍的鋒刃走了兩步,而後伸手握住劍身, 掌心觸到劍身的那一瞬間,菁純的靈力將他的手連皮帶骨割開, 血汩汩而流, 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劍鋒即將觸到鶴予懷脖頸時,謝不塵猛然鬆了手,問道劍啪嗒一聲, 落在了地上。
他本就不是一個狠心的人,做不到像鶴予懷那樣幾乎時刻殺伐果決,他已經殺過一次鶴予懷,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再殺一次。
謝不塵陡然有些恨,恨鶴予懷當初教自己時教會了自己良善正義,又教給自己一身軟心腸,卻沒教給自己狠心絕情……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去修無情道……可是也修不了,鶴予懷自己要渡情劫,怎麼會讓自己去修無情道?!
所以修了個勞什子逍遙道,卻也沒逍遙起來,愛恨始終糾纏著他,不肯讓他鬆一口氣。
另一邊,鶴予懷撿起謝不塵落在地上的問道劍,將劍柄遞給他:「不塵,我……想和你談談。」
他放緩自己的語氣,一字一句研磨著,像是想讓謝不塵感受到他的真心實意:「不論今後我們是同路,還是不同路,都該有個結果。」
謝不塵深吸一口氣,正想說話,鶴予懷卻抬起手了,他偏頭一躲,卻還是沒躲過。
一旁的紫微立時如臨大敵地吱哇亂叫:「啊!你要干——」
還沒叫喚完,他就發現自己叫早了。
冷如寒冰的指腹擦過謝不塵溫熱的臉頰,輕柔地拭去了上面的水痕。
謝不塵渾身一僵,他沒發現自己又落眼淚了。
他想說,能談什麼呢?
我們之間,還能談什麼呢……
不知過了多久,謝不塵終於應聲:「好。」
話音落下,鶴予懷抬手起了一個隔音術,他們在院中的小亭子坐下,謝不塵將問道劍擺在桌子正中,像是給二人劃了一道無可逾越的線。
鶴予懷看著那劍身一眼,沒有多說什麼。
「我變成這個樣子,不是有意騙你,」鶴予懷道,「也不是為了躲過仙門百家的追查。」
他的話音仍舊很慢:「我只是擔心你不願見我。」
謝不塵沉默著,沒有說話,眼角耷拉著,也不看鶴予懷。
另一邊,鶴予懷似乎並不在意謝不塵的不理睬,仍舊不疾不徐地說著:「當年之事,錯在我,若你想要取我的性命,也大可拿去。」
提到情劫,謝不塵嘴角動了動,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鶴予懷還在繼續:「那時候,我已經渡了一百二十七道大天劫,只差最後一道情劫,我就可以飛升。」
「至於為何想要飛升……」鶴予懷停頓一刻,「那些事不說也罷。」
「我去求了天演門姬雲暮道長的空花陽焰,」鶴予懷道,「想要知道我的情劫到底在哪。」
「後來……就找到了你,」鶴予懷說到這,聲音放得很輕,「你是個很好的孩子,天性浪漫自由,只是被小時候的劫難蒙上了灰塵,只要擦掉了,就是閃亮亮的明珠。」
謝不塵聞言眸光閃爍著,濕漉漉的。
「我師父還月長老當年不願我修無情道,她說我是個執念重的人,易入魔障,修無情道難上加難,」鶴予懷的目光落在謝不塵身上,他彎起嘴角,很輕地笑了一聲,「我當年不這麼覺得,我的至親早就是一捧黃土,我也沒有交心好友,我了無牽掛,沒有留戀,談何執念呢?」
「所以我還是修了無情道,你是我最後一道劫數。」
「渡劫而已,」鶴予懷道,「我渡過許多劫數,大天劫不必說,小天劫更是數不勝數。」
「我並沒有覺得那些劫數有多難。」
這話說得很狂妄,修真界除了這個曾經的劍修第一人,估計沒有誰敢大言不慚地說天劫不難。渡劫若是有半分心智不堅,修為有一點不足,恐怕連一道都捱不過,半晌之間就會成為廢人一個。
緊接著,鶴予懷話鋒一轉,又說到了謝不塵身上:「你少年時像個雪糰子,冬日裡給你穿了很厚實的衣裳,卻還是說冷,要窩在我身上取暖。」
謝不塵喉結滾動,忽而澀聲道:「……你身上太冷,可惜我那時候不知道,你並不怕冷。」
也許也並不是不怕冷,而是早就冷慣了。
鶴予懷聞言輕輕笑了,他的笑容平靜,安和,最後他只說了一句:「你身上,確實很暖。」
所以他曾經猶豫過,動搖過,但或許正如還月長老所說,他執念太重,易入魔障,他放不下謝不塵又放不下登天道,試圖找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但最後得到的,是一個兩敗俱傷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