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崔玉壺點頭,撩起袖擺,將母親已經洗乾淨的衣裳晾曬起來,沉聲說道,「都追回來了。」
他曬好衣裳,從袖籠里取出一個錢袋,遞給母親,說道:「娘,這是我賣畫掙的十兩銀子,你先拿著,你和祖母也該做一身棉衣過冬了,家裡也該買點過年的年貨,無論如何,總是要過一個豐年的。」
秋娘一臉驚喜,十兩銀子?那他們家可以好好過一個新年了。可以給玉壺、老爺和老夫人做一身新衣裳,還能去買些酒和肉回來,再買一些面和茶點,若是還有的剩,她就偷偷攢起來,日後給玉壺娶親用。
她這幾日托娘家人幫她留意合適的小娘子,只要長得清秀,能吃苦就行。最好家裡是沒有外債的,玉壺能養家,一家人一定能過的和和美美的。
結果還真給她找到了。
秋娘將銀子塞進荷包里,悄悄地拉住崔玉壺,歡喜地說道:「玉壺,娘托人幫你談了一門親事,是你舅母親戚的小娘子,她爹是屠夫,逢年過節必是能吃上肉的,那小娘子今年十九歲,不嫌棄我們家窮,就要嫁到我們家來,你去相看一二,如何?」
她兒子長得玉樹臨風的,還畫的一手好丹青,若非是被家中拖累,早就該成家立業了。
崔玉壺錯愕,看著一臉期待的母親,沒有直接拒絕,他未出生時,崔家就敗落,那時候崔家是死是活全看謝家的鐮刀落不落下來,誰家的小娘子敢嫁到崔家來?
祖父便為父親相看了一個農家女,也就是他母親。他母親什麼都好,就是膽子小,觀念傳統,諸事都沒有主見,以前父親在世時聽父親的,他在家時聽他的,他不在家時就聽祖父和二叔三叔他們的,總之就沒有她自己的主見。
為他相看小娘子,讓他早日成家立業,應該是母親這些年來做的最有主見最有膽量的事情了。
只是他不願意。
以崔家如今的狀況,誰家女兒嫁進來都會吃苦受累,被拖累至死,何況他不願意。
崔玉壺想起今日見到的月娘子,神情一陣恍惚,或許不該遇見的,更不該交談,不該贈畫與她,不該在千香樓聽見她說的那一番話。
這讓他日後如何辦?
「娘,這件事情以後再議吧。」
秋娘急道:「可你年歲也不小了,好不容易劉屠夫家不嫌棄我們家,願意將女兒嫁過來,錯過了,日後娶不到親怎麼辦?」
崔玉壺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娶個屠夫家的小娘子,然後日日作畫養家餬口?隔三差五地去賭坊里將打的頭破血流的二叔接回家?還是去酒樓茶館裡替三叔四叔付賒的酒錢?
他讀書二十載,也曾想到一腔熱血,走科考仕途,為民請願,光耀門楣,但是這一條路在他姓崔時就被堵死了,後來大夏覆滅,世家風雨飄搖,新帝好戰,治國理念與他相悖,更是不可能走得通。
他也曾想到帶著母親、祖父祖母離開泉城,另謀生路,但是祖父守著昔日的榮耀死都不願意離開,母親也不敢走,他便只能繼續在這深潭泥沼里掙扎。
他想著或許早有一日會習慣,會習慣他是如此平庸又無能的人,或許終有一日他會耗盡所有的靈氣,再也畫不出心潮澎湃的畫作,也寫不出熱血壯志的詩句,終究會變成他二叔、三叔那樣麻木的人。
只是不行啊。
他遇見了那樣帶著一身光芒的小娘子,他怎甘心平庸,怎甘心?他想如鳳凰台的鳳凰一般,鳳鳴九天,想光彩耀世,想做一個一身光,滿腹才華,不會被黑暗籠罩,不會在光芒下自慚形穢的人。
他想再次遇到她的時候,能內心坦蕩地與她在陽光下交談,能不被她的光芒灼傷,能不自卑不怯懦不退縮,做頂天立地的郎君。
崔玉壺回過神來,看向他娘:「娘,這件事情我會和祖父商議。」
秋娘一聽,頓時軟了下來,算了,還是讓他們男人拿主意吧。
「玉壺,我去廚房給你拿兩塊餅吃,我特意給你藏的,別人都不知道。」秋娘瞬間就將兒子娶親的事情拋到腦後,揣著那十兩銀子,美滋滋地去廚房給他拿早上藏起來的油餅。
崔玉壺看著他娘的背影,垂眸微微深思,或許,他也該試著掙脫這牢籠,將崔家的掌家權從祖父那裡拿過來,如此方能另闖出一番天地。
*
月娘子和一眾世家貴女、郎君要來溫泉莊子,消息傳到西郊的溫泉莊子上,瞬間就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主家要來人,莊子上的管事婆子和莊頭喜出望外,帶著小廝丫鬟里里外外地收拾,剛收拾了一會兒就見謝雨和趙嬤嬤一行人帶著東西浩浩蕩蕩地過來了。
九洲動盪,泉城和謝氏這幾年並不太平,好不容易等新家主上位,謝景煥又大多奔走在外,所以西郊的溫泉莊子已經四五年無人問津了,只余了幾個管事婆子和莊頭在打理,日常就灑掃、修,不過該破敗的依舊破敗下去。
趙嬤嬤看著荒廢的院子,皺了皺眉,慢條斯理地吩咐著人將東西都搬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