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一心只有練武的周亞夫都察覺不對了。明明說只要大王喜歡,石料木料算不上什麼,怎麼如今,還要大王委屈自己,同他討價還價呢?
加上莊園裡侍奉的僕從,眾人投來的異樣目光太過炙熱,審食其的臉猶如火燒,心底猶如火烤。
這一幕若是傳出去,他還有何臉面在長安立足?簡直要讓天下人嘲笑,說他大言不慚,敢在梁王殿下的班門前弄斧,卻守不了出資修建梁園的承諾!
尤其是太后、陛下,會怎麼想他審食其……
劉越嘆了口氣,再一次體諒於他,著實是個心胸寬廣的好大王:「三百五十萬。」
所有人震驚了,大王竟是包容辟陽侯至此,竟然五十萬五十萬地降了!
審食其:「……」
連手臂細瘦,肚子鼓鼓的小難民都用譴責的視線望來,審食其眼前一黑,搖搖欲墜,強撐著沒有暈過去。
他怕大王開始十萬十萬地降,然後五萬,最後一萬,直至太陽落山。他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啞聲說:「臣……這就讓人回府查帳,許是拿得出三百萬錢……」
方才平日,這個讓人尖叫的數字,當下竟是半點水花也沒濺起。
三百萬?和一千萬比起來也不是很多嘛,呂祿不屑地想。
劉越耷拉著圓臉,勉為其難地點點頭:「孤就謝過辟陽侯了。」
第66章
審食其:「……」
仿佛身上的肉被一片片地割下來, 他俊美有神的眉眼失了靈光。
出門一趟,三百萬家財……沒了。
起因是往日視若螻蟻的小難民,這是不是上天給予他的懲罰?
劉越眨眨眼, 瞧審食其魂不守舍的模樣, 覺得他應當也沒有心情欣賞山清水秀, 淳樸茅屋, 不如回自己豪華的車架休息休息, 或是打道回府, 他還要安頓新來的下屬呢。
梁王殿下示意梁園令湊近, 悄悄吩咐幾句。
呂玢慎重地應諾,不多時, 恍恍惚惚的辟陽侯回到屬於自己的密閉空間, 就可以盡情地心痛, 盡情地滴血了。等收拾好心情,他還要啟程回府, 變賣出三百萬錢,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窮光蛋。
至於造紙之權, 他還有心思, 還有本錢去暢想嗎?
數十個門客都要養不起了。
審食其上車時踉蹌了一步, 呂玢連忙攙扶住他:「君侯小心腳下。」
又湊近他的耳邊:「大王說, 今日梁園的對話, 萬萬不會流傳出去。他體諒辟陽侯養家不易,故而只拿二百九十萬錢,畢竟府上還有門客僕從, 君侯也要體面地吃穿。」
只、只拿……
審食其嘴角抽搐,心已經不是滴血,而是裂開了。
「謝大王體恤。」說完這句話, 他心痛得就要往呂玢的肩頭倒,忽然反應過來,都是這個不知所謂的東西慫恿大王!!
可這個不知所謂的東西姓呂,是太后親自撥給幼子的梁園令。
他面色鐵青,甩袖就走,彎腰鑽入車廂,再也不想看到這張白胖的臉。
辟陽侯府的車夫僕從一副惶惶然的模樣,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聽到君侯一聲沙啞的「回府」。呂玢站在車架後,笑眯眯地躬身,神色謙卑得不得了,等塵土散去,這才回到大王身邊。
如今的章程是先把蘇緩安頓在茅屋裡,養得有力氣些,等過些時日,再派遣熟知長安的百事通與他一道尋找師叔。呂玢能夠從若干族人中脫穎而出,很有兩把刷子,趁大王與伴讀巡視莊園的時候,將事務井井有條地安排下去。
待忙碌告一段落,他擦擦汗,瞧了瞧天色,這個時辰,派去稟報太后的近侍也應到地兒了!
……
長樂宮。
望著胖兒子跟前的近侍,呂雉一怔:「墨家?相里氏墨?」
審食其將要進宮的時候,遣謁者前來通報,得了她的准許。誰知半天都不見人影,再一問,進宮路途出了些爭端,恰恰與越兒撞上了。
審食其要懲罰的過路孩童,被越兒救下,呂雉當即提起了心,又有一股隱約的慍怒。
她不是不知道辟陽侯在外,與在宮中的表現截然不同,但一來,往日同甘共苦的情誼擺在那裡,二來,朝堂之外的消息,官吏隱秘的言談,審食其都會一字不漏地上報,她需要這樣一隻眼睛。
但她竟不知一個孱弱的孩子暈倒在地,辟陽侯都要賞他鞭子,扭送廷尉衙署審理,還差些頂撞了越兒。五十鞭下來焉有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