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所有的大漢疆域規定紙張同價,這不現實,十年二十年內,只要能在中央垂直管轄的十五郡推行開來,百姓就能真正享受到紙張的便利。這幾個月來,長安陸續下派工匠,前往各個諸侯國傳授造紙之術。雖然諸侯國國力不一,也比不過少府的高效,但中央各郡都這麼做了,各地諸侯王哪裡敢定價得太離譜?
有皇太后看著呢,太后可是明確了,此物面向百姓售賣。
一行人興致勃勃地逛紙坊,因為新穎的簽字和賞罰制度,張不疑受到了少府令高度的讚揚,陽少府覺得這制度好,叫左右記錄下來,回頭商議一番能不能運用到其他的署里。
看他們熱火朝天地討論,劉越幽幽地望了眼張不疑,預感到自己的名聲將會越發響亮。
……算啦,誰叫他幾個月沒來探望,這點小問題就兩相抵消了,穿得圓滾滾的梁王大度地想。
參觀完了紙坊,聽說大王要往牛欄去,張不疑很是自覺地跟上。
身後的官吏面面相覷,陽少府壓低聲音,問副手:「不是說張侍中不愛言笑,為人嚴厲,是和留侯完全不同的性子麼?」
副手少府丞:「……」
下官也不知道啊。
上林苑搭築的牛欄在西邊,離紙坊不是很遠,劉越摸摸荷包里的牛肉乾,吸吸肚子,又望了望牛欄,攤開哭包四哥的輿圖給負責人看。
他們誰也沒有提出疑問,梁王為什麼要在代地選牛場。看管這塊土地的官吏恰有一位出身代地,二十出頭的模樣,對風土人情也很是了解,仔細地看了看,恭敬道:「回大王,這裡頭標註的圓,都是地勢平坦之處,臣記憶的水源下游……」
養牛的地方需要乾淨,陽光充足,最好離草場和水源近,小吏詳細給劉越解釋,最後不顧上司使的眼色,耿直道,標出來的每一個地點都適合。
上司一怒,眼前又是一黑,梁王殿下不恥下問,就是想聽這樣的回答嗎?!
劉越恍然大悟,原來四哥已經研究好了地址,準備依照他的喜好選。見那官吏口齒清晰,肌肉鼓鼓囊囊,反倒像一個武人,他背著手,仰頭問:「卿叫什麼名字?」
「臣馮唐,祖地為趙,自父始遷至代地。」馮唐長長地作揖。
和竇漪房一樣,劉越覺得馮唐有點耳熟,但一時間沒想起來是誰。
回憶韓師傅和他說過,善使□□的人手臂長力氣大,劉越又問馮唐,是不是善使□□。
馮唐揮散不可置信的情緒,欣喜道:「大王慧眼!臣用力能拉十石弓。」
眼見挑選牛場變成了詢問武藝,在場所有人都愣了:「……」
一個能拉十石弓的青年勇士,不去軍中實在可惜,少府令不禁起了惜才之心,道:「馮唐啊,過幾日南軍有個材官選拔,吾願舉薦你前去,你看如何?」
材官就是使用弩機的軍官,是南軍常設,待遇比馮唐如今的文職高上一截。
見馮唐激動地謝恩,少府令點了點頭,喜滋滋地想,瞧他反應多快。眼見梁王殿下欣賞此人,這時候結個善緣,指不定馮唐有大造化呢?
梁王作為太后和陛下共同的寶貝疙瘩,曲逆侯陳平就是走對了路,越發得到倚重了。
他沒適齡的兒子做伴讀,肚子也沒啥墨水,長安城修建完以後,他要怎麼辦?陽少府自我琢磨著,就是要在這些小細節里下手,讓少府令的位置保留得為長久。
……
劉越回到長信宮,把所見所聞和母后複述了一遍,呂雉同樣驚訝紙張的產量,隨即笑道:「越兒果真籠了個大才來。」
若非張不疑太過年輕,侍中之外的正經官職,定要給他套上一個。
至於馮唐,太后決定暗中留意留意。見劉越耷拉著臉蛋,喜悅所剩無幾的樣子,呂雉道:「怎麼了?幾個月不去看張侍中,他難不成還怪你了?」
劉越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呂雉問不出來也就不問了,心知胖兒子也有秘密的煩惱,笑著讓人帶他回寢殿更衣,一邊吩咐宦者道:「請皇帝過來,就說哀家要同他商議挾書律。」
秦始皇聽從丞相李斯的建議頒布挾書律,下令「禁止儒生以古非今,民間有私藏《詩》《書》和百家書籍者族誅」[1],漢承秦制,也繼承了這一條律法。百家的凋零,和挾書律不無關係,然而自劉邦始,君臣心照不宣地打啞謎——蕭何張良還沒封侯的時候,誰的家中沒有一點私藏?
劉邦還在蕭何家裡把一些典籍背得滾瓜爛熟呢。
董安國獻上《農經》,若要較真起來,豈不是也犯了挾書律,需要誅族。早在先帝在時,呂雉便生了廢除挾書律的念頭,等到紙張出現,念頭越發加深;而今紙張的產量,叫呂雉徹底下定了決心。
等南陽諸事告一段落……
她微微一笑,笑容柔和,托越兒的福,也該有大動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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