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五天過去,風和日暖,天朗氣清,匈奴使臣來到了上林苑。他們被眼花繚亂的景色晃了眼,越發信了漢朝有黃金的說法,也第一次近距離地看見了趙壅口中邪門的梁王殿下。
他乖乖坐在太后下方,皮膚白嫩,坐姿端正,漂亮得簡直像個小女娃!
一瞬間,稽粥想大聲地笑,越發覺得老師糊塗。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特意清掃出的演武場,空曠肅穆,能容下數千人。因著陛下、太后駕臨,上林苑旌旗獵獵,層層戍守,戒備森嚴,還抽調了衛尉管轄的南軍,新組建的材官隊伍就在御駕的不遠處。
劉盈坐在上首,與呂雉並肩,俊秀面容仔細看去,白得有些透明,等到曲周侯酈商指揮的兩千步卒上場,才恢復了些許血色。
「轟隆隆——」戰車徐徐開進,涇渭分明的兩軍開始對壘。酈商治軍並不鬆散,反而看重紀律,他們沉悶地沖在一起,又沉悶地分開,不激烈,卻有一股難言的氣勢。
他們進行的都是最常規的演練,手持木做的矛與盾,至於對付騎兵最有利的武器弓弩,還有漢軍目前最先進的戰陣,並沒有展示出來。
酈商挑選的步卒,都是六年前,參與過平城之戰的關中子弟兵。高皇帝被圍困,但他們也沒有讓匈奴占到便宜,匈奴人同樣草盡糧絕,再僵持下去,還指不定是誰輸誰贏!
他們沒有輸,然而大漢初建,百廢俱興,困苦的百姓不允許他們再打下去。仇恨盤旋在天空,如同利劍射向高台上的匈奴人,他們碰撞兩輪,高唱起了《無衣》: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在場百官、徹侯們的眼眶紅了。
劉盈身軀微顫,一抹水光划過呂雉的眼角。劉越一眨不眨,將對壘的兩軍映入眼底,抿緊嘴巴,呼出一口氣。
面上做了掩飾,糊了黃泥的韓信與彭越,站在長信宮浩浩蕩蕩隊伍之中,被有意地護著。韓信鷹目含戾,低沉開口:「他日我定踏平匈奴,拿冒頓的人頭作祭!」
彭越攥緊雙拳:「固與韓兄願爾。」
蘭卜須的神色凝重起來。
他竟感受到了一絲害怕。
他怕的不是戰歌,也不是漢軍的戰鬥力,而是一股看不見的魂。
大單于嚮往的禮儀,傳承不間斷的文明……他們若是不顧國運放開了打,單憑人數都能耗死匈奴,蘭卜須的牙齒咯咯發起顫,直到稽庾嗤笑出聲,用匈奴話道:「這樣漏洞百出的戰陣,樓煩王麾下的騎兵都能衝破,哪裡需要單于庭出手!」
他的聲音很低,卻叫蘭卜須醒過了神,贊同的同時,划過一絲被嚇到的羞怒。
該死,差點入了漢人的套!
被大單于忌憚,被南邊牧民供奉的漢人將軍唯有一個淮陰侯,淮陰侯死了,還有誰能與大單于匹敵?
他感激地望了二王子一眼,冷哼一聲,悠悠然地看了起來。
一刻鐘過去,下方的演練也漸漸停止。劉盈深吸一口氣,站起身,道了句好。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發出震天的喊聲,就在這時,稽庾用生硬的漢話高聲道:「日月照耀的皇帝陛下,太后陛下,漢軍步卒勇猛卓絕,令人讚嘆!」
他出列,俯身說:「只是遺憾不能看見騎兵的風姿,如果沒有看錯,演武場內樹立著箭靶,不知誰能與我比試一番。」
空氣忽然變得寂靜。陳平微笑著制止:「這位使臣……」
「大漢泱泱之國,聽說擅弓的人多得如天上的繁星,叫我敬佩又艷羨,不知皇帝陛下可否允准我的請求?」稽庾的語氣吹捧,聽不出半點挑釁。
士卒隱約騷動起來,蘭卜須吃了一驚,接收到二王子的眼神,心念急轉間,立馬出列附和。
當即有人忍不住了,想要應答下來,包括新赴任的材官馮唐。蘭卜須笑道:「兩位陛下,我這隨侍衝動了一點,馬上功夫卻不錯,是單于庭中最年輕,最勇猛的射鵰者,曾經射中過鷹的眼睛,在萬里高空之下!換算起來,能拉動大漢常說的『十石弓』。」
稽庾拍拍胸脯,依舊吹捧地道:「我做夢都想和漢朝的勇士比試,為此,可以騎漢朝的馬,拉漢朝的弓,這才叫做公平。不比其他,就比對射怎麼樣?馬上對射,能傷的只有手腳,不許傷人性命,以五箭為準。至於傷得重不重,全看天意,不能把帳算到對方頭上,我對大單于發誓。」
多數將軍臉色變了。
馬上對射?把人當做靶子?!
誰不知道射鵰者的厲害,冒頓統一了草原,坐擁如此廣闊的疆域,手下射鵰者才上百,那是精英中的精英,能在馬上自如開弓的人!可漢人和天生長在馬背的匈奴人不一樣,馬上奔馳,顛簸得瞄準都難。只要能夠上馬搭箭,都是寶貝中的寶貝,他們哪裡捨得萬里挑一的英才送死?
可以說,大漢的騎兵鍛鍊的是上馬揮刀,並不是射箭。弩箭基本是步卒的專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