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消息說,梁園新建起了一座工坊,雖小,卻有少府的規模。加上今天的所見所聞,先帝入夢,何嘗不是同他們敘說痛擊匈奴的心愿?
曹參一邊思慮,重新回到席間。
於是鄭黍做夢般的,和師弟們達成登天子堂的理想,一夕之間脫去無名的稱號,在天子、太后跟前掛了名。
劉盈看五名墨者寵辱不驚,默默謝恩的模樣,心間湧上慨然。
經歷過公孫易一事,他竟是動搖了對儒家的偏愛,除此之外便是惶然。如今看到住在梁園裡的墨者,說他愛屋及烏也好,欣賞他們的本事也罷,皇帝竟和劉越一樣,喜歡上了這樣的墨家子弟。
殊不知鄭黍他們不是寵辱不驚。
他們已經呆了。
這回由陛下撥給資金,當做制出馬鞍等物的獎賞,還撥派與上林苑一樣的郎官衛隊,工坊的警戒升到了最頂級。除此之外,他們還得知了挾書律即將廢除的好消息,可以光明正大地徵收弟子。
鄭黍被徵辟為墨家博士,在太后的眼神示意下,樊噲明白了,他用大嗓門懇切道:「我家的二小子年十歲,有意拜入鄭公門下,不知鄭公願不願意收?他腦子是笨了點,認人還是認得清楚的。」
鄭黍:「……」
沒等他反應過來,懷裡被塞了一匣子黃金,陛下朝他點頭,侍立一旁的宦者朝他微笑。
呆滯更深一層,終於,一個年紀輕的墨者道:「我等、我等寸功未立,當不起陛下的大賞,若是換少府的匠人,他們也能制……」
樊噲打斷了他:「唉,我知道!」
「都是梁王殿下的功勞嘛,我們知道,陛下太后都知道,大王功最多。鄭公啊,快勸勸你的師弟,別推辭了,這是在御前。今天不收下,就走不出這個大門了!」
少府令贊同地頷首。
鄭黍:「……」
劉越:「……」
因為機關匣,近來產生了許多靈感,他原本想在御前,請借一架弩機研究,當下,鄭黍腦袋暈暈乎乎,哪裡還能想起這個念頭。
劉越眼睛不彎了,沉默一會兒,懷疑是不是哪裡出了錯,他的風評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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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士卒打敗匈奴射鵰者的消息,經過你一手我一手的推波助瀾,傳遍整個長安,大街小巷傳來吼聲與歡呼聲,攪得匈奴使者下榻的客棧不得安寧。
客棧里,蘭卜須的臉色很難看。
簡直不能用難看來形容,而是慘綠猙獰。
拔箭之後,稽庾痛得出氣多進氣少,渾身抽搐如蚯蚓,他看著匈奴的醫者掏出陶罐,挖出黑乎乎的、像泥土一樣的糊狀物,裹在二王子四肢的傷口上,慢慢地止住了血。
蘭卜須急急問:「王子以後還能拉弓射箭嗎?」
醫者是單于庭祭司的侍者,他躬身說:「天神在上,請您相信大祭司的止血神藥,只要能早點趕到單于庭,讓大祭司出手救治,王子一定無恙,還能趕得上龍城大祭。」
蘭卜須看著黑乎乎的泥狀物,眼底閃過虔誠,匍匐在地上祈禱:「天神在上。」
希望大祭司能夠治好王子,否則他就沒命了。
片刻,虔誠化作深深的不甘,他咬牙道:「王子需要大祭司的救治,沒時間了,明天就返程。漢朝人說,他們對先帝的祭祀快到了,需要融化大量的鐵器,願意用高出原來五成的布匹替代鐵器。漢廷還送來了使臣,準備和我們一起回國,他們捎帶了四駕車輦作禮物,以及大漢太后給單于的回覆信。」
除了二王子這個意外,他出使的目的都達到了,可蘭卜須整個人都很疲憊,前所未有的疲憊。
他望著上林苑的方向,生出淡淡的恐懼。
他又想起了那首《無衣》。
王子說的沒錯,漢朝人的騎兵比不過他們,可是大匈奴的射鵰者,竟被一個小卒給打敗。匈奴男丁約有四十萬,長安一個城的人口有多少,像馮唐那樣的勇士又有多少?
等漢朝再不困於內政,病虎翻身,能彰顯多大的氣力?
他又想,二王子的老師說的,竟然不是謊話,那個梁王的確邪性,邪性得很……
翌日,由典客遞交匈奴使團的書帛,漢廷答應了他們的請求。
跟隨出使的大謁者名叫張澤,原是長樂宮一名年輕不起眼的宦官,在大長秋詢問他們,有誰願意替太后出使匈奴,完成遞交國書的使命時,多數謁者低下了頭,張澤第一個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