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對我來說這樣已經夠用了,我給次品取名安玖,成品取名宿瑤。在試驗完成後,我也沒法再繼續控制這個特殊的污染源了,即使我不讓他吞噬其他污染源,但地面一直在源源不斷的滲出污染物質,我根本沒法阻止它恢復力量。正好當時湛江縮小了監管區,我在確保它暫時不會被人類發現後,就離開湛江回到了聯邦行政中心。
「這次回去,我帶上了我的三個孩子,白天我會教導安玖和宿瑤如果處理污染和戰鬥,把蘇沐安送去上學,等到晚上,我回到蘇沐安身邊,像是尋常母女一樣陪伴她長大。因為蘇沐安不一樣,她需要獲得愛,她生來就是要被愛的,只有她得到足夠多的愛,她才能成為計劃中合格的關鍵一步。」
蘇沐安聽到這裡出乎意料的平靜,宿瑤和安玖也是。如果她們是生長在普通的和平年代、普通的家庭中的三姊妹,此刻恐怕已經開始指責安宿偏心還要找理由。
但她們不是。她們生長在一個畸形的時代和一個畸形的母女關係中,獲得母親的愛不意味著她是被偏愛的,而只是因為她要發揮更大的作用。
她們都只是工具,只是棋子,沒有棋子會計較被放在棋盒裡時,誰先被放到棋盤上,誰又被使用的次數更多。
對工具來說,情感過於豐沛是件壞事。而安宿卻還在刻意培養蘇沐安變得情感豐沛,變得柔軟,變得被愛意包圍,也變得想愛周圍的人和這個世界。
而等到蘇沐安按照安宿的設想變成被愛意簇擁的人,她又冷漠的宣告,這只是一個錯誤。
蘇沐安也覺得自己是個錯誤,但她錯在哪裡呢?
安宿還在繼續往下講,「計劃在蘇沐安十八歲之後正式開始,我離開了她,也離開了宿瑤,我只帶走了安玖,因為接下來的計劃還需要她。我開始在各地之間奔波,我到處尋找從地心鑽出來的污染源的痕跡,我也是在這時發現了無上主會的痕跡。
「地心的污染源在意識到祂第一次送出來的污染源被截留後,又進行了一次不一樣的嘗試,祂分出更小的污染源,控制了人類,創造出無上主會。祂給自己起名無上主,這是個很貼切的名字,在和祂打交道的數年內,我無數次的驚嘆祂的強大和人類的渺小,我也是這時候開始懷疑我見到的、人類得以延續的未來是真的嗎?
「然後,我發現,這個唯一的、人類得以延續的未來,是假的。」
安宿說到這裡終於停頓了一下,她笑了一聲,很空洞的笑,「這個夢的出現不是因為我預知未來的能力,而是我在極度的精神壓力下臆造出來安慰自己的幻想,我自己臆造了一個樂觀的未來出來,還用這個根本不存在的可能性欺騙了自己的幾十年。太可笑了。」
她又笑了一聲,「真的太可笑了,我當時幾乎崩潰了,我一度想尋死,我不想變成污染物沒有尊嚴的死去,連作為人類的死亡的資格都被剝奪,但這時候我又預知到了一個真正的未來,我看到在這個未來里,人類滅亡,但我、和我的孩子,能苟活下來。」
安宿的視線聚焦在對面的蘇沐安、安玖和宿瑤身上,她們正用一種模糊而冷漠的目光看著她,仿佛第一次認識她一樣。
但她們已經抵達這樣的未來了,她們活了下來,也只有她們活了下來。
「外面的世界已經被污染淹沒了。」這次開口的是江諶,他的聲音沒有變,依舊是蘇沐安熟悉的清亮悅耳的聲音,只是語調變了,變得更像是無上主的胚胎了。
江諶的眼睛微微睜開了一點,猩紅色的光流溢出來,他在注視著蘇沐安,用一種冰冷而繾綣的目光。
周圍已經長滿了長到腰際的黑色菌菇,作為傘蓋的拳頭大小的眼睛也全都睜開了一條縫隙,在安靜的注視著蘇沐安。
在濃郁的黑色和猩紅色中,蘇沐安能清楚的看到遍布整個污染區的猩紅色的眼睛無一例外的正在看著她。
她正在被注視著。她覺得自己理應在這樣的注視中感覺自己是低入泥土的螻蟻,而神明正在注視著她。
但她只感覺到束縛,感覺到這些目光像是一條條細長的紅線蟲一樣捆縛在她身上。
「他們……應該快要死了吧。」江諶說。
他們是指誰,是指景惜、諾亞還是齊紀樾?
應該都是。除了他們,還有很多很多個他們,所有人類都在劫難逃,除了她們。
蘇沐安得到了真相,但是在得到真相後她只覺得空洞。
「為什麼?」宿瑤代替她問出了這個問題。
但是宿瑤可能也不知道到底還要得到什麼答案,因為安宿已經說的夠清楚了。
就像是恐龍也會被一場或是火山噴發或是其他什麼災害而一夜之間滅絕,變成後來者陳列在博物館裡的化石,人類當然也難逃這樣的命運。
生命誕生、死亡,最後湮滅,這是萬物衍生的法則,沒有任何一個生命、任何一個物種能夠逃過。
只不過是不幸的,擊鼓傳花的遊戲正好停在她們手上,她們變成了鼓聲停下時拿著花,要被懲罰的倒霉蛋。
先行者已死,後來者不會再有誕生受苦的機會,享受絕望、苦難、災害的只有他們這些現在的生者。
哪兒有這麼多為什麼可問,非要問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