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候診椅的角落裡坐著個青年,常山很快注意到他。
感覺很年輕,在一眾中老年中格格不入。
一頂深藍色鴨舌帽,帽檐很寬,遮住眉眼。但看身形衣著,大概能看出是還在讀書的年紀。
他穿一件寬大的純色短T,細白的右手手臂上隱約從袖口裡露出picc的管子。
旁人或坐或立,交談或者刷手機,青年則低頭摺紙。
那慘白的紙張巴掌大小,上面密密麻麻爬滿小黑字,排頭寫著「地榆升白片說明書」幾個大字。青年把說明書裁成正方形,翻過來折過去,神情專注,指尖輕顫,像是出於某種不自知的緊張。
地榆升白片。常山陪劉叔去藥房取過幾次藥,知道那是什麼。
化療後骨髓抑制導致白細胞下降,升白片顧名思義就是升高白細胞的。
看樣子八九不離十,picc和旁邊放著的幾盒大概率為升白片的藥,青年不像他一樣是陪同家屬,就是患者本人。
真可惜。
常山心裡冒出這三個字。正巧旁邊座位上起來一個人,他跟著坐下了。
視野放低,瞧見帽檐陰影下半張藏在口罩里的臉。柔順的眉眼,垂落的睫毛纖長,露出領口的脖頸雪白,半截鎖骨顯出清泠泠的消瘦。
那雙手靈活地摺疊紙張,複雜的來去,東西幾經周折總算初具雛形。
方方正正,立體飽滿,四片花瓣齊齊綻放,原來是一隻紙玫瑰。
常山盯著那玫瑰,一瞬間想起往事。
僅僅過了四年,高考卻好像是很久遠以前的事了。當年的畢業晚會,張黎就曾溜進學校送給他一小束鮮艷的紙玫瑰,十來朵簇擁到一起,用綠葉點綴,幾乎要以假亂真。
那玫瑰就跟青年手上所折一模一樣。
回憶被對面突然停頓的指尖和投過來的視線打斷。常山發現青年的眼睛比自己想像得還要漂亮。
也許是自己盯著人家發呆,盯得太久了。那雙眼睛有所感應,從紙玫瑰上精準轉移到他臉上。
圓而亮的烏黑雙眼,由臥蠶的彎曲弧度微微看出點笑意。
常山抱歉地沖他笑笑,低頭摁亮手機屏幕,假意要回復誰的消息。
很快留意到對面的青年起身了,腳步輕響兩聲,停在自己跟前。
隨後眼前伸出一隻白淨的略帶汗濕的手,掌心裡躺著那隻害他走神的紙玫瑰。
「送給你。」
好聽的聲音,果然很年輕。
「謝謝。」常山伸手接過,來不及多說什麼,播音叫到號,他急忙起來扶著劉叔進了屋,出來時候診椅空了不少,青年正坐在他剛剛的位置旁。
他的雙手撐在大腿兩邊,笑吟吟地仰頭望著常山。
常山在他身邊落座,聽到他熟稔喊出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