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瀰漫著一股子油性顏料的味道。
「這個是上次去附近的古鎮寫生、這個是我媽最愛的水晶花瓶、這個是我的主治醫生……」
丁川崎一臉得意地帶著常山轉了一圈,然後背對著他坐在畫架前的摺疊椅上演示,右手拿著根炭筆給臨摹到一半的大衛石膏像鋪線。
筆尖划過紙張的沙沙聲漸漸慢下來,他說話的聲音也由一開始的興高采烈變得悶悶不樂:「醫生說右手最好不要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以免導管移位或感染,化療期間我每天只能畫一個小時。」
屋裡的畫作不下十幅,可想而知他已經在這裡待了多久。
常山掠過這個話題,忙著幫他把爆開的行李箱重新拉上拉鏈,一邊問他:「你家人呢?」
「爸媽很忙的,沒時間過來陪著我,」丁川崎轉身面對著他,手上轉著那根炭筆,漫不經心解釋道,「化療期間吃不下飯,連水也喝不下,維持生命靠葡萄糖。我每天躺在病床上昏睡,不得不吃點什麼時,就麻煩其他病人的家屬帶點稀飯。反正捱過化療那幾天就好了,過兩天就又跟個正常人一樣了。」
這回他沒戴帽子也沒戴口罩,敞著一張素淨白皙的臉,漂亮精巧的五官,坐在矮矮的摺疊椅上望過來,模樣乖乖的,身材又小——至少比常山小上一圈。形象仿似中學生,嘴裡說出來的話顯得很違和。
那種違和就像看見貧困山區三年級的小學生其實是家裡的頂樑柱一樣。
常山曾去腫瘤科日間門診看望過正在化療的劉叔,病房裡那些病人是什麼狀態他不是沒見識過,根本就沒有丁川崎說的那樣。
「再忙也應該留個人陪著你。」他不贊成道。
「沒關係,」丁川崎拿筆的那隻手抵在椅背上撐住腦袋,笑道,「我年輕嘛。」
常山定睛看他一眼,發覺他的氣色確實不錯,頭髮也沒掉,反而柔順濃密,黑黝黝的。
常山問他:「你多大啊?」
他另只手伸出兩根指頭比劃:「二十歲,三月份滿的。」
「是年輕,」常山誇他,「我看你頭髮沒掉,氣色也很好。」
丁川崎眼睛更彎了,但笑得並不由衷開心。他用那兩根指頭撥了撥自己的頭髮絲,說:「是假髮啦。」
常山總算把行李箱的拉鏈扣上,「咔噠」一聲輕響,丁川崎低低「啊」了一聲,望著手裡的炭筆尖喃喃:「筆芯斷了啊……」
他們的航班在凌晨,全程近十三個小時,從首都機場出發,中轉德國慕尼黑,最終落地佛羅倫斯佩雷托拉機場。
於當地時間早上十點左右入住阿諾河畔某民宿,二人休整到下午三點。
義大利的陽光很耀眼,穿過百葉窗縫照進來,光束里有股曬透了的綠植盆栽的清苦味。
恢復精力的丁川崎已經迫不及待,一定要去嘗嘗中央市場必吃榜上的牛肚包。
烘烤酥脆的帕尼尼麵包夾住燉煮軟爛的牛肚,鼻子裡竄進非常濃郁的羅勒青醬和歐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