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說紛紜,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進山尋人失敗和她中途消失都對知情者的信仰造成了衝擊。如果神是無能的,那她怎能帶領大家走向新世界?如果神殘暴到連虔誠追隨她的人都要坑害,那虔誠與否還有什麼意義?
儘管此事被神殿盡力壓住,奈何抵不過悠悠眾口,它不是科瑞斯特爾內部矛盾的根由,但足以成為矛盾爆發的導火索。
對於科瑞斯特爾的習俗,不滿的聲音一直存在,只是長期被其她更大的聲音蓋過,它們沒有消失,而是蟄伏著等待更好的時機。那些不願信奉新神的人,科瑞斯特爾傳統做法是放任她們離開。但其中不乏有能力的,將她們推給別國是本國的損失,不知從哪位大祭司開始,掌權者們爭取讓那些人留下來,為科瑞斯特爾所用,如此便不得不給她們討價還價的餘地。
在布萊德黎帶回「新神的命令」之前,科瑞斯特爾已經廢除了配子割舌許久,原本應由神殿統一處理的到齡配子,也改成了交還母家,任母家自行處置。
心懷不軌的人在一點點地試探,她們想知道神的容忍度,結果神對此毫無反應,被接回家的配子中,都已經有壽終正寢老死的了,做出這些的女人也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在遠離死神山和王城的地方,有人給助產士塞些好處,或打打感情牌,便能將初生的男兒留下來。科瑞斯特爾逐漸向兩個「更文明」的鄰國靠攏。
但神依然給了她們改正的機會。
悲傷10年的祭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受重視,士兵和神侍將祭禮村和祭祀場地圍得水泄不通。同時,這也是幾百年來最為潦草的一次。沒有音樂、美食和歌舞,更沒有歡笑,所有人面色凝重,心情緊張,連黑色女孩們都不見笑意。唯有祭品豐富,成群擠在板車上,由士兵押運到死神山。
櫟樹林被挖得坑坑窪窪,布萊德黎疑心這片承載著許多回憶的林子會被突如其來的大量肥料燒死,倒是符合死神的名號。
士兵粗暴地推攘著細瘦的男人們,保留著舌頭的男子嘰嘰喳喳吵個不停,有哭泣求饒的,有喊媽媽姐姐救命的,更有甚者,還敢動手反抗。但男孩子哪會是女人的對手,士兵一拳就能將其打倒在地,被拖著走,身體在土地上犁出淺淺的痕。
布萊德黎瞪大雙眼,逼自己去看,她眼裡噙著淚水,倒不是因為心疼這些男人,而是因為害怕。儘管面上可以偽裝,在她心裡,依然對可憐的弱勢方心存惻隱,她相信這瞞不過神,神在觀察,她知曉一切。無論布萊德黎做出多少補救,都可能因這一點惻隱而被神歸到「不滿意」的範圍去。
時任大祭司偉婭特同樣害怕,她不贊同某些人家給男兒活下來的特權。但還是縱容了她們,只為了避免自己人發生衝突。包容容男女的結果是容男,作為最高掌權者,她對科瑞斯特爾的現狀難辭其咎。這一年多里,偉婭特時常在深夜輾轉反側,懊惱自己的愚蠢——殘暴而瘋狂的神當然會在她們表現最差的時候出現,而不是表現最好的時候。
「好吵。」偉婭特摘下面具,遞給身旁神侍,揉了揉因勞碌而悶痛的太陽穴。
自從一年多前布萊德黎帶回神的命令,偉婭特就忙得幾乎腳不沾地,她管教不安分的祭司和神侍,篩選親信,收攏兵權,才敢下令讓所有人家交出男兒。各地主動上交的男兒由各主城祭司處理,就地掩埋,偉婭特知道這還不算完。
神的命令很清晰,「立即清男」,被神伭棄的殘缺物種會成為人們的累贅,讓她們跟不上神的步伐。偉婭特自認有過失,可不想再跟神討價還價、爭論一下究竟什麼程度算「清」。待連續一月沒人上交男兒後,偉婭特特派法師和士兵到各地去,挨家挨戶地搜,魔法和人力搜查一起用,果然還有不少藏著掖著的。搜出來的男性,只要能自主進食,便運至聖城和祭禮村關押,還需人照料的幼男就地解決。
至於中途發生的幾次小動亂...偉婭特寧願不去回想。此時還長著舌頭的男人們像幾千隻鴨子似的在她耳邊呱噪,弄得她更加心煩氣躁。
男太多了,沒法給牠們像男王那樣的待遇,十幾個男被硬塞進一個坑中,早就候著的黑色女孩直接用土魔法緊趕慢趕將坑填滿,然後跑步去填下一個坑。
櫟樹葉片簌簌,一開始被男人的鬧喊聲掩蓋。直到一個個土坑重新回歸平整,大祭司等人才注意到樹不對勁。
此時風並不大,偉婭特臉上捂出的汗還沒消,樹木枝葉擺動竟如此大聲,吵得人心由煩躁轉為慌亂。
眾人里魔法天姿最高的當屬布萊德黎,她最先察覺到來自地底的異常魔法波動,不安地向後退了幾步,也不知能退到哪去。「她來了。」布萊德黎躬下身,垂頭不敢往前看。
話音未落,地面開始震動,流竄的能量像鑽洞的蛇,飛速向某一點匯聚,布萊德黎驚恐地看著自己亞麻色的鞋子邊緣慢慢變紅,慌忙抬腳,帶起數點血珠,才發現腳下土壤是濕的,鮮血正從地下往上滲。
以能量匯聚點為中心,草木一圈圈枯死,並迅速朽爛,融進地里。唯有中心那棵樹,葉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越發青翠,深棕色的樹皮上隱約透出血紅,主幹像是要逃離地面般向上瘋長,扭曲枝杈如同從地底伸出的巨手,伸向天空求救,卻沒有誰會握住它。
地上之人連大氣都不敢喘,儘管所有人早知道神必會在此次祭禮中降臨。但還是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來應對這樣的場面。一聲龍嘯破空而來,震得人耳膜發疼,巨大的黑色陰影遮住天光,分不清是大到詭異的樹冠投下,還是那山一般的巨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