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終第一眼就發現他跟其他的「人」不一樣。
他發現自己的舉動之後,並沒有把自己當成其他人口中的「少夫人」。
陸終從來對這些怨妖跟怨息沒有任何探求的興趣,殺掉妖禍,兌換懸賞,這就是他以往的做事風格。
但眼前的這個似乎有些意思,所以陸終不介意在他身上浪費一點點時間。
「你不怕?」
男人蒼白的臉上寧靜安詳:「人都是要死的,不過是先與後的差別而已,有何可懼?」
陸終繼續問:「你知道你在哪裡嗎?」
男人臉上浮現出哀傷的神情,瘦削的手掌緊緊攥住輪椅扶手,凸出的骨節清晰可見:「多少知道一點。但是我沒有辦法脫離這裡,更沒有辦法出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又一個的人進來這裡然後被吞噬……」
陸終輕哂:「想要解脫還不簡單,你去死不就好了。」
男人搖頭:「『它』在看著我,我沒有辦法去死……」
陸終語氣里的嘲弄更甚:「想要活著不容易,但去死還不簡單?你也不過是不想死罷了。」
男人微微垂著頭,臉上浮現出苦澀的表情,原本就蒼白的臉龐此時更顯得可憐:「我不是……」
陸終對他的那一點稀薄的興趣已然消散,只覺得索然無味,輕旋劍柄刺入他脆弱的胸膛。
男人看著自己胸口泛著凌冽寒光的劍柄,薄得幾乎沒有血色的唇輕輕張開:「……你真無情。」
陸終乾脆利落地抽劍,漆黑眼眸比他的劍還要冷上三分:「我最討厭人裝可憐。」
男人抬頭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麼。
他也如其他人一樣,化作輕煙慢慢散去。
這個結界裡的所有地方他都看過了,看來本體的確不在這裡。
而這裡被自己破除,也即將坍塌。
正準備抬劍破界,陸終忽然感覺到胸口一滯。
……是她。
陸終深吸了一口氣,揮劍朝最近的一面院牆砍去。
霎時,猶如彩畫被劃開一道深邃的裂縫,裂縫內是無邊無際的茫茫黑霧,讓人看不清前路。
陸終沒有絲毫猶豫,一腳踏了進去。
他很清楚這裡的一切是假的,但心慈手軟的大小姐不一定分得清。
更何況,她的體質實在特殊,非常容易被怨息干擾誘惑……
陸終嘆了口氣。
他怎麼會跟這種嬌生慣養又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小姐綁在一起。
真是麻煩。
……
「陸……陸終?」季絮的聲音有些發顫。
「是我。」陸終回答。
「你……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季絮微微蜷縮著身體,雙手將他的罩衫摟緊了一些。
罩衫上還殘留著陸終的餘溫,非常暖和。
季絮感覺那溫度就像是一雙溫柔的手,慢慢撫平她心裡的恐懼。
「難道不是你先向我求救的嗎?」陸終挑眉。
「……我可沒有求助過你。」季絮小聲嘟囔。
「你就這麼怕欠人情?」陸終在她身邊坐下,「大小姐,我的意思是,你偶爾也可以尋求一下其他人的幫助,不用什麼事情都妄想自己扛。」
「你清楚你自己幾斤幾兩嗎?」
「……我怎麼樣又不關你的事。」季絮默默地移了移身子遠離他。
「你怎麼比外頭那些拉車的老牛還要犟。」陸終無奈,「罷了,先離開這裡吧。」
「……可是我的東西都不見了。」季絮這時候才抬頭看他,「我的乾坤袋,我的符籙……」
她眼裡驚懼的情緒還未完全褪去,眼底有一點點濕潤,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反射出點點碎光,看上去就像是受驚的小鹿一般無辜又可憐。
陸終看著她的眼睛:「大小姐,你還沒明白嗎?」
「這裡的一切都是假的。」
季絮:「我知道是假的,我知道我們在結界裡……」
陸終:「不,你不知道。」
季絮在他漆黑的眼睛裡看見自己的倒影。
就像是一個迷路的旅人,找不到前進的路。
陸終問她:「你的乾坤袋,你的符籙,不是一直在你身上嗎?」
季絮看了看自己的身上。
除了一件薄薄的中衣還有他的罩衫之外,明明什麼都沒有。
陸終在說什麼?他是什麼意思?
季絮很迷茫。
陸終不欲在這裡跟她多浪費時間:「我帶你出去,但先說好,你別又不知好歹踹我。」
季絮還沒回答,就感覺身體一輕。
她被陸終一把橫抱了起來。
「啊——」
驟然而來的失重感讓季絮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下意識地環住了他的脖子。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