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好,府里的下人們都貓在暖處曬太陽,有帶了博戲玩意的也悄悄摸摸地賭兩把。
裴明府不愛見這東西,但也不管下人玩,如今他病著,更沒有那麼多禁忌。
爐灶上還煨著給明府的藥,但沒有關係,方才剛剛有人去看過了火,藥還要再煨一刻才好。
只要他們不出了差錯,也不用那麼死心眼地非得守著這一爐子藥不可。
畢竟,寒山先生不也躲了懶,沒在伙房麼?
在這安寧祥和的日光之下,在不時輕輕吹起的,並不砭骨的微風之中,有人悄而無聲地來了。
來人身上一件半舊的襖,裡面的填充大概很久沒有清理更換,有些結塊了。
他懷裡抱著一捆柴草,走路趔趔趄趄,口中含了什麼東西一樣含糊地喃喃咒罵著沒人願意搭一把手。
守在門口的幾個人抬起頭也只是抬了抬頭而已。確實有人心善地想丟下手裡的骰子去幫幫忙,但立刻就被同伴拉住了。
「別去,豈是只有一捆呢。你上去幫忙了,他就把活計全丟給你了。橫豎領不了賞,坐著,坐著。」
於是他們又貓了起來,誰也沒有留意那個穿著半舊襖,把臉埋在柴草中喃喃咒罵的僕役究竟是什麼人。
轉過一個轉角的瞬間,他利落地放下了那捆柴草,捲起外襖塞進裡面,身形立刻改變了。
他從一個邋邋遢遢不起眼的僕役變成了另一個邋邋遢遢不起眼的僕役,任誰看過幞頭下的那張臉也不會產生什麼深刻的印象。
他飛快地穿過庭院,手裡還嘟嘟囔囔地念著什麼,數著什麼,一副無精打采又忙碌,不想讓人搭話的樣子。當來到伙房前時,他停下腳步,用肩膀推門悄無聲息地滑了進去。
灶上藥還沸著,滿屋的藥氣。那貌不出眾的僕役湊到灶前,摸了摸袖子,從裡面摸出一個紙包來。
他的主家已經不能再等了。
從西南邊的那位王爺確定了動向開始,縣衙里留的人就開始暗暗向那縣令的飲食中下附子。
附子有毒,可殺人,但若是只是一點一點地放,人呈現出來的症狀就是疲憊氣短,四肢麻木,心悸多汗,仿佛是操勞過度的症狀。
他們不需要一個暴斃的裴紀堂,他們需要的是一個活著,卻奄奄一息的裴紀堂,能夠在第五特兵臨城下的時候順暢地把官印和首級一起交出去。
但算得不太對,裴紀堂病了,病早了,他在第五特還沒有兵臨城下的時候就躺下了,而他躺下的地方站著一位神醫。
她或許察覺到了什麼,開始嚴防縣令的伙食,記錄每一個僕役的行蹤,情況棘手到主家讓他來了。
沒人知道這位神醫是否真有活死人肉白骨的醫術,說不定她能在這短短几天時日裡讓裴紀堂重新站起來?
不行,不能有這種事。裴紀堂需要飲下一劑更重的湯藥,讓他躺到結束。
那僕役把藥粉抖進了藥湯里,他回頭看一眼門,並沒有人在。
好了,現在他該離開了,去找他的主家復命,然後離開這即將成為焦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