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河經歷了一次小型的換血,在這次換血里,差頭杜澤成為了縣尉杜澤。
他身邊的人還是沒習慣他身份的改變, 仍舊喊他差頭。
「看鳥。」他說。
他真的在看鳥。
那偶爾從樹林中驚起的鷓鴣或者松雞, 那突然改變了聲調的鳥鳴, 當敵將聆聽著四周的時候, 他也聽著四周。
在杜澤很小的時候, 他生活的漁村偶爾會和其他村子發生衝突。
有時候是半大的男孩子們握著石塊和棍棒,為一句口角結下的私仇扭打在一起;有時候是男人女人們,握著鐮刀和土製的矛, 為了井水,土地或者一個莫名死去的人而爆發一場械鬥。
戰鬥的團體以姓氏或宗族相聯繫, 最嚴重的衝突不亞於一場戰爭。
杜澤就在這種環境裡長大, 他很早就知道如何觀察,如何安排隊伍,如何在一場鬥爭中保護自己和兄弟們……以及如何取得勝利。
但當裴明府告訴他, 這次突襲由他指揮時,他還是愣了很久:「不應是……寒山先生嗎?」
在他心裡沒有人比她更有資格領淡河兵, 這世上誰能在一夜之間解一城圍?誰能從虎狼窩中護自己主公周全?為何不是她帶兵呢?
嬴寒山對他笑了笑, 那笑容里有些他看不明白的意味。
「我也會去,」她說, 「去確保一些事情。但領兵是你領,我聽說你在同僚里的人望,你一定可以。」
杜澤已經離開家鄉很多年,當了很多年官府里的差役,即使看不懂對方的臉色他也能揣度出對方的想法。
幾乎登時他就明白了,寒山先生不需要這場戰鬥的勝利帶來的名望,她想要幫自己在士兵中樹立威信,就像是成鳥帶著雛鳥飛那樣。
她是在栽培他啊!
這個剛剛步入中年的男人紅了眼眶,用力地對眼前人深施一禮,當他抬起頭時,她臉上的笑容更奇怪了。
是錯覺吧,他覺得這裡面有些尷尬的意味。
一隻鳥從遠處飛起來,它黑色的翅膀在日光下泛起金屬質感的藍。伏在雜草和枝葉下的杜澤稍微起了起身,他慢慢舉起一隻手。
「踵汪來,踵汪來(跟我來)。」
他沒說在官府當值用的雅言,他帶領的人也不需要他說雅言。
山脊南側的草叢緩慢地開始移動,草木下露出一雙雙眼睛。
寒山先生說這一次在山脊伏擊是襲擾,不是阻擊,所以他只帶了三百多個人。
三百人里有二十幾個是他的同鄉,每個人都帶領著十來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