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們死了,他們被拋棄,被消耗,被撲殺,最終活下來的那一點人不再相信任何人,他們只相信血緣。
他們是叔伯,嬸姨,阿公阿婆,海是巨大的母親,所有白門人都浸泡在她的羊水裡。當他們說出一個與血緣相關的稱呼時,也送出了無條件的信任。
嬴寒山不會知道「姨媽」意味著什麼的。
林孖鬆開他的兄弟們,轉回嬴寒山面前。他的表情穩定下來,柔和下來,但仍能看出來比平時認真得多。
「姨媽,」他說,「我們信你啊,你是好人。」
「白門人已經在這事上吃過太多虧了,我得自己去,我自己去他們才信呢。」
「阿兄阿弟阿姊阿妹們不怕死,你叫我們去哪裡,我們就去哪裡。我們也不要黃金,不要做官,但我們有一個要求。」
他用力地抽了一下鼻子,在不知不覺間,這個年輕人的眼眶紅了。
「我們……我們要一個名字,要旗子,那種軍隊打的,繡好了的旗子。不論我們多少人活下來,都不能趕走我們,之後,我們也是軍了。」
他用力地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
「之後,我們的命都是你的。」
五月底的柏鹿渡口並不炎熱,河風從水面上吹來,帶來水藻微微的腥氣。
運送糧草的車馬在岸邊停下,等著裝卸上船,長長的車隊像是一半扎進水裡,只剩下條尾巴在外面的龍,緩慢地向著青碧的河水蠕動。
項延禮的副將帶著十幾號人壓陣,最快到太陽落下去,這些糧草就都能上船。
柏鹿渡口不是大渡口,能調集來運輸的船也有限,他看著那條總也動不起來的隊伍,心下不知道為什麼有點不安。
在船上守衛的士兵靠著船舷鄉下張望。聽說這條過白鹿渡口的淡河分支里產魚,他想,一掌長的白條兒刀,只要五條就夠得上一貫大錢。
自己這種大頭兵自然是買不起的,但不知道有沒有不長眼的魚能蹦上來,也叫……
他的視線隨著河水的波濤移動,有個黑色的影子靠近了。那仿佛是一條很大,很大的魚,在水面下平穩地移動。
他探出脖子去看,那魚猛然躍出水面,一道銀色的弧線飛魚一樣擊中他的咽喉。
嗤,是利器穿破皮肉的聲音,咚,是軀體沉水的聲音。
氣泡伴隨著血在水裡翻出來,士兵墜水的同時,水裡的人拋出第二枚勾爪攀上船去。
「船漏了!有人鑿船!」
「走水!走水!」
尖叫聲此起彼伏地響起來,水中的白門人們浮起來,吆喝著將勾爪甩上船去。
林孖赤著半身沖在最前,古銅脊背上紋的黑夔龍伸展開腳爪。
男人們頭髮裁得很短,在水中披散著,不像是人,像是點燃犀角照見的水中鬼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