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周氣息一沉,不說話了。
嬴寒山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站在最中央那個為首弟子衣上繡著盤曲的銀色花紋,在日光下一閃一閃,有些惹眼。
她認得那張臉,在周政來第一次和她交戰的時候,就是這人指著還活蹦亂跳的周政對身邊人說「周師弟已然遇害」,如今他站在上首,用與之前別無二致的語氣慷慨控訴:「歷戰閣諸弟子聽令!昨夜宗門突發事變,有魔修潛入殷長老養傷之地,打傷守衛弟子,殺害長老!」
這一聲震得周邊風鈴都停了幾秒不響,滿場肅然,隨即嗡嗡的議論聲就升起來。
他冷峻地環視著周圍,嘴角卻仿佛噙著一絲冷笑,等到議論聲稍降,他又提起嗓子:「不僅如此!那魔修寸斷長老經脈,奪他內力,手段殘忍,實在是不把觀劍樓放在眼裡,視我等歷戰閣弟子如黃口小兒!」
「宗門重地,尋常人不得進入,事關重大,此誠我歷戰閣效勞之時!殷長老曾為歷戰閣閣主,一如我閣諸弟子恩師,恩師遇害,我閣弟子豈能袖手旁觀?」
「必誅!」
「必誅!」
相應聲潮水一樣湧起來,周政的手指攥緊,又無力地鬆開。
「就沒有人去問一問當時的情況嗎?」他喃喃著,「我知道問了也沒有結果,但為什麼都像是被穿了耳朵的牲畜一樣,牽著就走?」
他用力壓了壓自己的太陽穴,抬頭看向嬴寒山:「……前輩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是否我也是這樣?」
「是,」嬴寒山乾脆地說,「只不過這群人像穿了耳朵的驢,你好點,你是馬。」
「……」
那銀花外衣的為首弟子又說了兩句什麼,周邊人接令散開,大概是去搜查行兇之人了。兩個搜查目標就站在牆後,看著人群散去。
「……大師兄不在這裡。」周政小聲說。
前任樓主龍微道座下四名弟子,大弟子臧藍文一直在歷戰閣中任職,作為下一任閣主培養,但今天站在院子裡這些為首弟子中,卻看不到他的身形。
周政短促地抽氣,好像想把雜念順著淤在胸口中的濁氣一道吐出來。不能想這個了,他自言自語地折身,示意嬴寒山跟上他。
夾縫很窄,一個人側著身才能勉強通過,嬴寒山幾次懷疑前面是不是死路,周政幾次從已經狹窄得要把人卡住的牆縫裡鑽過去。
「以前我幫三師兄引開戒律閣巡夜人時,就經常走這條路……唔!」他拍了拍頭髮,抖落上面的草籽,「有一次三師兄忘了拿劍,我順手拿走,卻忘記他的劍比我的長,兩把劍掛在身上打架,就把我卡在這裡。」
「是大師兄來撈的我,他也險些卡住。」
日光照在少年人的額發上,細碎的光點在他臉頰上一晃一晃:「最後大師兄也吃了懲戒,我也吃了懲戒。我們兩個都被罰掃後園喏,就是……」
他不再說話了。
這是一片空曠的下坡地,地面上整齊地長著些背陰面的草。一棵老樹向著陽面歪斜過去,簌簌地抖下滿地落葉。
樹下一個灰衣的弟子盤膝坐著,膝蓋邊倚靠著一把掃帚。他的穿著有些像是嬴寒山那一日看到的玉不琢,卻比玉不琢更簡樸黯淡些。簡直不像是門中弟子,而像是灑掃的雜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