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袖中取出什麼,那些信紙雪花一樣刷拉拉地落地,發出不可聞的輕響。裴紀堂低頭,並不撿拾它,他看不清楚上面寫了什麼字,但他清楚地認得……
認得那是父親的筆跡。
裴慈怕你。從上首傳來的聲音近乎於憐憫。
他怕你生父,怕我,怕是裴家主支骨血的你。你與我與你父親是同樣的人,他把你當作一頭惡獸,一條蛇來養,一層一層地用鎖鏈鎖著你。
孩子,孩子,他從不把你當做親子。你能活下來是因為我,你繼續活著是因為我,是因為你的二叔不忍見你年少夭折……
鐺!
細微的破風聲劃破靜寂,裴循之驟然閃身,一枚細小的弩箭釘在他身側。裴紀堂面無表情抬起手臂,掩藏在衣袖中的弩箭接連發射。
他的表情變了,既沒有動搖也沒有雲淡風輕的笑意,在一雙極黑極深的眼瞳里,黑蚺昂起頭嘶嘶著。
他身後的光影在變化,好像有一條無形的蛇穿梭在牆上的影中。「殺了他吧,」它對著裴紀堂低語。「殺了他!就沒有人知道你是裴厚之的兒子!」
「你還是白羽的君子,還是光風霽月的裴紀堂,還能與你的愛人廝守!殺了他,處理掉他的屍首,你就能永遠安寧!」
弩箭連發,最後一支刺進裴循之胸口,裴紀堂倒退兩步,冷汗浸透他後背。他想要呻吟,想要嘆息,卻聽到自己發出了無可抑制的笑聲。沒有關係!沒有關係……走出這道門,他還是手不染血的裴紀堂!
「……哎。」
裴循之嘆了口氣。
「你不知道你這副樣子,有多像我大兄。」
他慢慢地從衣上拽下那弩箭,被劃破的衣衫後不是血肉,是鎖子甲的寒光。
「無需驚詫,孩子,你我儘是裴家人。你會做出什麼事,我早就知道了。」
噹啷,它墜落在地。冷汗讓裴紀堂打了個寒噤。裴循之沒有怒色,他平淡地指了指自己的身側。那裡有一面銅鏡,是用作「君子正衣冠」象徵的擺設。
裴紀堂在那裡面看到一個陌生人。
他看到還沒有消散的笑意,看到惡夜裡的燈火,兩朵刻毒的火焰在他的眼睛裡燃燒,把整張臉都照得陌生。
「你是可以殺了我的。」裴循之說,「殺了救你一命的二叔,殺了這些年關心你的人……無妨,無妨。」
「這一箭不中,你還可以呼喚早已準備下來的衛士,還可以拿起手邊的什麼做武器。我已經老了,再不能和你這樣的年輕人抗衡,可你為何不好好想想呢,孩子?」
「我是最後一個為你好的人,在我死後,你的身份就會泄露出去,全天下盡會知道你是誰的兒子。」
「你要做弒父的事嗎?這天下豈能容這樣的狂悖不孝之人?天家子殺父,父殺子,可沒有一個人敢把這件事擺到明面上。」
「那你又要如何帶著這個身份在原處生活呢?你身邊有與你父親有仇的人,你已經站在朝廷的對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