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循之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他顫顫地站起來,捧起死者的頭顱,把它放回匣中。
「我看到了,」他睨著第五翳,「可我還有個女兒,她的首級呢?」
那張壓抑著復仇快意的臉頰忽然就出現了一絲裂痕。
裴循之把匣子蓋上,抱著它慢慢地轉回桌後,像是抱著襁褓里的嬰兒。「殿下長在宮禁中,或許不知,」他絮絮地說,「懷瑜與清秋,倒是很要好的一對兄妹。」
「承大長公主授意,清秋十五許嫁殿下,十七出閣,兩邊都覺得是極好的婚事。唯有懷瑜不可。」
「他說,裴家璧,豈投盲夫?」
「看來我的兒說得不對,殿下倒像是明鏡一樣清楚,我的兒也說對了……老夫不該把清秋嫁給你。」
那個抱著親子頭顱的老人,那個滿袖黑紅血跡的老人,他突然大笑起來,猛然抓住了指向他的劍:「第五翳!」
「你何不也殺了她一併送過來!」
他清晰地看見了!他看見那恨意被擊破,後面露出了倉皇的恐懼。這個天家子真的愛他的女兒啊,愛到即使要殺死她的父兄也不肯連著她一起斬草除根。
占據上風的痛快和難以言喻的暴怒一齊充滿了裴循之的胸腔,他想大聲嘲笑眼前這個勝者,嘲笑他愛上仇人的女兒,嘲笑他如今竟被此事折磨!清秋是絕不會寬恕他的,縱使數年,數十年,她也會抽出枕下短刀抹斷他的喉嚨!
可他也在發抖。他知道他活不成了,他的孩子,裴家兩支……乃至整個京城的貴胄或許都要成為南邊那位王的祭品。可他的女兒要這麼活著!這麼被眼前這人折磨著活著!
他倒不如殺了她!
戰慄帶來一陣一陣的冷汗,裴循之鬆開劍抓住胸口,感到胸前傳來一陣緊縮似的痛苦,這痛苦忽然又把他的思緒拉回來了。
不,他的女兒不能死,那是他的小女兒啊,可憐可愛的,聰明得讓人心痛的小女兒。多年來的悔意又漫上來,若是她五歲那年他沒有把她帶去宮宴,要是她像原本一樣長成了一個口齒伶俐的孩子,她便不用嫁給這人,也不用受這份苦楚。
她已經受了這麼多年的苦楚,卻沒拿到裴家子半分好處,她怎麼能死?
不,不,她不能死!
思緒在這一刻清明了。
第五翳必然是和南邊勾連,才下了這樣的決心動手,可說到底他能給那位王什麼呢?天家血統比世家更讓啟王厭惡,他本該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才對。
是了,就是軍權,就是此刻他急急拿兵符去做的事情,唯有他做了這件事,才能得活。
也唯有他活著,清秋才會活下去。
在一地碎片裡,裴循之的頭冠歪了下去,這老人顫顫地扶了一下,再扶了一下,最終任憑它從肩膀上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