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幫子混混兒,油鹽不進,啥都不怕。駱家人是安分守己的良家百姓,自己丟不起人不說,瞅瞅眼前圍著的這圈兒儘是袒露著胸脯胳膊的粗糙漢子,一個都惹不起,只好自己嘆聲「晦氣」,乖乖掏出錢走人了事。
三千錢不是小數目,未免心痛,回家後,少不得要埋怨兒子:「怎麼回事?賣完布說要去圂廁,結果一去就去了那種地方!你不是從來沒碰過這賭博麼,怎麼今兒發了昏了?」
駱駿飛哭泣道:「恰好遇到沈屠戶的學徒楊阿末,拉了我硬要喝兩碗酒。結果稀里糊塗跟著他去『看熱鬧』,也不知怎麼,到了那裡,給人家兩句一說,想著玩兩局萬一手氣好呢!結果贏了兩局,就一發不可收拾了……」氣得他老子點著他的腦門說:「楊寄是個什麼東西?出了名的賭棍!輸得連安身立命的房子都沒了。你怎麼著他的道兒?」罵了一遍又一遍,自然,連著楊寄在地下的娘老子也一起問候了。
而楊寄,滿心歡喜,原想趁天黑,從後門偷偷溜進自己住的那間耳房。沒想到大老晚的,家裡燈火通明,他心裡暗道:「難道駱家竟來告狀了不成?」不由踟躕了步子,在後門口徘徊了好一會兒,才想定了主意,咬咬牙進門。果然見一大家子都圍坐在那裡,眉頭緊鎖。他吸了一口氣,打算好要先發制人,於是一拍大腿說:「嗐!駱家那小子,也是個賭徒啊!」
大家的注意果然被他吸引過去了,不則聲地聽楊寄拍著大腿說道:「……我那賭場的朋友說,這小子到底家裡有些財帛,下注的時候眼睛都不眨的,一千兩千往上拍啊。可是,賭博哪有長久計啊?就他這樣的生手,還能不輸得屁滾尿流?居然還是個沒種的,打著滾兒撒潑撒賴不肯付賭資,嘖嘖,真是丟份兒丟到姥姥家了!我看,阿圓跟他,險!趁著沒下定,師傅師母還是再考慮考慮?」
「不用考慮了……」沈以良有氣無力地說,「駱家肯定沒戲了。大郎遣人寫了家信過來,建德王,不知怎麼知道了我們家阿圓,他想要阿圓做他的小妾。」
楊寄懵了,眨著眼睛半天沒反應過來。
敢情,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可建德王這隻蔫壞的老鳥兒,是從哪兒蹦出來的呢?
☆、第9章 託付
王府的效率明顯高得多。建德王名義上正在先帝和先皇后的熱孝中,但不妨礙王府的人一波一波來到秣陵,親自相看建德王皇甫道知看中的女郎。
「先給定錢,等再一年後脫了先皇后的孝服,就正式遣轎子過來抬人。」王府派來的婦人,穿金戴銀,頰邊兩片翠鈿隨著她說話時肌肉的動作而忽隱忽現,她末了道,「……真真是你們家女郎的福氣!大王親自看中的,將來有寵是不必說了。你們一家子,也是麻雀變作了鳳凰,日後管叫吃香的喝辣的,後福無窮。叫女郎來,我先相看相看。」
沈家面色難堪,又絲毫不敢得罪權傾朝野的建德王,見推脫不得,只能到後面找沈沅。
沈沅一臉淚痕,此時倒不在哭,見母親一臉愁色地進來,問:「怎麼,沒有告訴她我和駱家換過庚帖?」
「說了。」沈魯氏嘆口氣,「人家說,六禮未備,又沒有婚書,哪裡能作數!」
沈沅的淚水無根似的流下來,但她性子倔,一抬手就擦掉了,冷笑道:「合著這是強搶民女來了?」
「噓!噓!」沈魯氏急急制止女兒的高聲,說話間也是淚下,「阿囡,我們何嘗捨得你!雖說比進宮當宮女要好些。可誰都知道,這些達官貴人家,姬妾無數,進了那扇朱門,從此連歸寧都難。我們又不是那等趨炎附勢的人家,為了自家金錢地位,肯把女兒推火坑的。可是……如今叫我們怎麼辦才好?惹不起啊!」
沈沅咬著牙,突然從案幾的小抽斗里掏出一把剪刀,對著自己那一條烏溜溜的長辮子就是一通亂絞,沈魯氏上去搶剪子,可那一頭軟滑得綢緞似的的好頭髮已經長長短短參差不齊了,地上亂麻似的攤著七零八落的頭髮。沈魯氏哭道:「阿囡,你何苦啊!」
沈沅不說話,從窗台上抹了一把灰擦臉上,說:「走。給她相看去。」
王府的婦人初見沈沅,還真嚇了一跳,可隨即就鎮定下來,冷笑道:「娘子是有意見麼?」她緩緩近前,動作優雅卻霸道,擼一擼沈沅參差的頭髮,搖頭嘆道:「好一頭秀髮,可惜了的。不過,一年後也能將養出點樣子來。」又拿手絹擦擦沈沅灰濛濛的臉,然後冷聲吩咐道:「打水給娘子洗洗臉,污糟貓似的。這規矩,以後得好好教導。王府里有的是法子,不怕你性子如火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