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寄隨著隊伍離開了。家裡留下的是正在生產的沈沅。男人走了,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不知回不回得來了,愈是這樣的絕望,愈能催發出勇敢。沈沅想著這是他們的孩子,痛到一定程度,請來的穩婆說:「好了,可以臨盆了!」她就渾身迸發出勁兒來,連疼痛都不覺得了,咬著牙用力生。
一頭的汗,拳頭捏得關節都青白了,沈沅終於聽到了兒啼,美得跟樂音似的。她累得發昏,說話都有氣無力的:「給我看看。」
穩婆會說話:「先開花,後結果。雖是弄瓦,也是好的!」
是個女孩子,沈沅有些失望,但看到那個洗乾淨的小小嬰兒,轉而又愉悅起來:小嬰兒紅彤彤的,臉卻已經長得飽滿;眼睛還沒睜開,已經看得出眼線長長的;大大的耳垂,肉嘟嘟的手腳,哭聲洪亮,剛出生沒多久,就扭著頭到處找奶吃。
「乖囡囡!」沈沅一身的疲勞都被洗脫了,伸手接過襁褓,逗弄著孩子,手指剛一接觸孩子的臉頰,那小嘴就尖尖地湊過去了,「啊呀,還是只饞貓,跟你阿父似的。」沈沅越看越喜歡,恰好自己的胸脯也漲漲的,便在母親的指點下給孩子餵奶。
「阿彌陀佛,一切順利。」沈魯氏出門,看見焦急等候的丈夫,含淚笑道,「你說起個啥名兒好呢?」
沈以良想了想說:「可惜是個女兒,不過,頭一胎生女兒也好,將來可以照顧弟弟妹妹,貼貼她阿母的手腳。就叫招娣好了,沈招娣,還挺順耳的。」
沈魯氏剜了他一眼道:「若是夫妻俱在,叫招娣還有戲,現在——」她努了努嘴,意指房間裡的女兒沈沅:「這打仗的事怎麼好說!大郎運氣好,因禍得福;可保不齊女婿也有這樣的運氣,萬一有個啥,不是叫阿圓叫到這個名字就心酸麼?」
沈以良覺得有理,可是他識字有限,自家兒女取名還都是請秣陵給人寫書信的老先生幫的忙,那日,老先生跟他說什麼「男兒當如山,仁義厚德;女兒當如水,溫婉順從……」他一知半解,只覺得好有文化,崇拜得五體投地。突然,他一拍腦瓜說:「噯,現成的,咱們不是有個識文斷字的阿嶺麼?」
沈嶺被叫過來給外甥女起名兒,嫂子張氏也抱著她兒子過來聽著。沈嶺想了想說:「若要應景,莫過於叫『阿離』,可是意思太悲;若說阿圓現在的念想,無外乎盼著阿末早日回來,我看,就叫『阿盼』吧。女孩子麼,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也是很叫人憐愛的。」
「沈盼!」沈以良覺得哪裡不對,但是一時也想不起來,只好點點頭,「好吧,就先叫沈盼。」
沈嶺一臉吞不進吐不出的憋屈表情,怕挨揍,張了張嘴沒敢插話。張氏更是不服氣:「阿叔,你也給我們家寶寶取一個嘛!他阿父斗大的字認不得一籮筐,說小名要起得好養活,居然叫什麼『黑狗』!他將來可是官府家的郎君,怎麼能叫這個名兒呢?」
☆、第17章 入王府
天氣越發涼了,一陣一陣的秋雨篩過,地上落滿了金子般的枯葉,潮潮的粘成氈子一般,光禿禿的樹枝細碎地融進天宇里,融融的流雲,在清寒的風中急遽地流動,恍若就這樣帶走了時光,帶走了相思。
月子裡,沈沅將養得極好,她本就是十六歲的少婦,臉蛋還未脫稚氣,略胖了些後,粉嫩得似乎能掐出水來,胸脯鼓脹脹的,安穩地托著那個長得滾滴溜圓的小女兒。小女兒阿盼兩個月了,偶爾能露出笑容,大眼睛上長著楊寄一樣的長睫毛,撲閃撲閃的愛煞人。
沈嶺到後院打了井水洗手,沈沅問道:「二兄,今兒你又去學殺豬了?」
沈嶺把血淋淋的手洗得白白淨淨的,扭頭笑道:「可不是。大兄不在,阿末也不在,阿父一個人忙不過來,只有我趕鴨子上架了。」
沈沅問:「可知道,前面情況怎麼樣?」
沈嶺道:「打聽過了,建德王三路大軍,一路直壓潁川王的主力,攻陷了五六座城池了;另兩路奇襲,河間王敵不過,已經打了降幡;反倒是大家不看好的江陵王,見佛殺佛,竟然把西路的六萬人馬吃干抹淨。」他的長篇大論剛剛起步,接下來準備談一談他對江陵王獲勝的看法和下一步預測,但是,沈沅大大地打了一個哈欠:「說這些沒用的幹嘛?」
「這怎麼沒用?」沈嶺表示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