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晚整晚不得好睡,沈沅白天未免有些無精打采的。奶娃娃除了吃奶便是睡覺,醒來後玩耍什麼的也不歸沈沅管。她剛想回去好好補一補覺,前院的一個丫鬟偏生過來道:「大王請乳母沈氏去書房伺候。」
孫側妃約略知道些過往的事,不由長了個心眼,冷冷地盯了沈沅半天,見她愁眉苦臉的,才說:「你也是個聰明的,當知道大王好潔淨——你哪裡都好——不要存了什麼不該有的念想,到時候害了自己我也保不住你。」
沈沅低頭稱是,想了想又說:「王妃,您能不能和大王說說,他身邊若是缺伺候的人了,總有其他法子找到,為何非要找我呢?」
孫側妃愣了一愣,哂道:「大王要找你,我又有什麼辦法?」她優雅地放下手中的茶杯,但沈沅分明看見她的手指有些許顫抖,而她精心畫就的眉頭,也那麼輕微地蹙了一蹙。
沈沅不安地來到皇甫道知的書房,他果然又在「案牘勞形」,案几上堆得高高的文牘幾乎高過了跪坐在那裡的他的臉。沈沅一到,他就吩咐道:「過來磨墨。」
沒法子,這位是如今大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掌握朝中實際權柄的建德王皇甫道知。沈沅畢竟不是個傻子,不能惹翻這個人她還是明白的。所以,她小心翼翼,在皇甫道知的坐席前跪坐下來,拿起他的墨錠,在硯台中打起圈來。
磨了一會兒,果不其然被這個苛刻的主子挑刺了:「怎麼回事?不光墨粗,而且不發色——我這是上好的松煙、上好的歙硯!」他毫不客氣,真把沈沅當做自家奴才一樣,最後翻了個白眼道:「笨成這樣!幸好沒有要你!」
沈沅雖然不希望他「要」她,但是給人當面罵成這樣,她在家也是被嬌生慣養、寵著長大的,此刻自然聽不習慣。皇甫道知翻完白眼,看看面前這個小婦人嘟著嘴,圓圓臉蛋繃得緊緊的,圓圓的大眼睛裡噙著些不服氣的淚花,突然又覺得她有趣——他妻妾成群,各種法子來巴結他,可還少有這樣有趣的。
沈沅獨自生了一會兒悶氣,才發覺皇甫道知直視不動的目光。雖然算不上青眼相看,但和剛剛的桀驁比起來和煦了許多。沈沅不知怎麼想的,翻了個白眼回去以示報復。皇甫道知正欲發火,突然門口丫鬟報導:「大王,永康公主來了。」
皇甫道知眉頭鬆了松,揮揮手示意沈沅讓開,而吩咐請永康公主進來。
沈沅剛退到門邊,門帘就被打了起來,赤紅繒的帘子下,鑽進來一個穿著赤紅衣裳的人,沈沅眼睛一花,差點以為門帘子鑽進來了。
她急忙退了出去,而這兄妹倆的對話還是一句不差落入耳中:
「阿兄,忙得很哪!」
「阿嬋,」皇甫道知的聲音有些疲憊,但聽起來輕鬆,是對家人的口吻,「還是當公主幸福,無憂無慮到嫁人,駙馬還得對你自稱一聲『下臣』,捧著珍寶似的捧著。」
裡面那位公主哼了一聲,停了一會兒才說:「好什麼!阿兄娶妃不滿意,可以納妾來彌補心頭的缺憾。我呢?對駙馬不滿意,也只好忍了。」
皇甫道知勸道:「王庭川有什麼不能讓你滿意的?太原王氏是大士族,王庭川又是出了名的能書善畫,當年他雀屏中選,滿朝誰不說和你是良配佳偶?」
那位公主哼的聲音更響:「良配佳偶?是他那個大齇鼻(紅酒糟鼻)堪當良配呢,還是那個禿腦袋堪當佳偶呢?」
「你不要以貌取人……」
永康公主冷笑道:「阿兄倒是不以貌取人,看看,連內外的丫鬟都平頭正臉的,妾室和家伎更是一個賽一個美艷。我呢?自小被教著不能學山陰公主,要好好相夫教子。這樣一個男人,天天見著都噁心,哪裡想給他生兒育女,真想找幾個面首算了!」
話說得越發大逆不道,皇甫道知大約也在皺眉,最後冷冷說:「你跟我撒嬌撒潑也沒有用。如今陛下還得依仗著太原王氏,制衡庾氏,你就當是為了我們這個位置,忍也就忍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