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也是秣陵人?」
營帳里,大家努力地擠緊了互相取暖,但畢竟是一群大男人,挨挨蹭蹭的各個都覺得心裡有些不適應,所以彼此搭話聊天,緩解這樣尷尬的氣氛。
回應的人道:「可不是。在家好好的,禍從天上降!」幾個人一起嘆息,盯著帳篷頂,仿佛能順著這黑黝黝的油布看到外頭高遠的星星。
「欸,你說,咱們接下來去哪兒啊?聽說對付潁川王和河間王的兩路都勝了,活命的機會要大些吧?」
「不知道啊……」又是一陣沉默。
只好自我解嘲:「勝了也未必活得下來。我看我們一路往西邊北邊走,大概是對付江陵王去了。」
談了一會兒形勢,都覺得心寒,既然無法面對,乾脆就選擇忽視,幾個人又接著談起各自的家庭來。「老婆,帶倆小子。」角落裡的那位說,「我死了,她肯定守不住,家裡窮,只能改嫁。我那倆小子,只能做人家的兒子。」
「這年頭,生兒子不如生閨女。」有一個說,「兒子就算養大了,天知道什麼時候就像我們似的,走這倒頭的霉運路。」
有人捅了捅楊寄:「小伙兒,你年紀輕,娶媳婦了沒?」
楊寄雙手當枕頭墊著頭,笑著說:「娶了。我媳婦出了名的漂亮能幹!」
「有孩子了不?」
「有。」楊寄接下來不知怎麼回答了,因為人家問的是「小子還是閨女」。他訕訕地嘆口氣,說:「不知道啊,出發前一天才肚子疼要生,不知道生了什麼。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見一見。」
旁人安撫他:「你一看就是福相,一定能回家陪老婆孩子!」
第二日,全軍在一個鎮子上休整。這個鎮子也不知道名字,荒涼得很,茅屋瓦房裡都少見人影子,中心才有幾家大戶,門緊閉著,似乎怕這些兵油子過來騷擾。
大傢伙兒原本也都是普通百姓,軍隊搶奪劫掠的惡習都沒有形成,但是肚子餓啊,免不了三三兩兩齣去尋吃的,結果呢,給錢,人家嫌少,討要,人家不大樂意給,一來二去,結了不少梁子。
在軍中任參事的王謐這段日子也累得臉色焦黃,偏生處理營中瑣事的任務都是他的。才在臨時收拾下的驛亭住下,告狀的人就來了,而且毫不客氣:「王參事!不才也算本鎮鄉紳,曾做過兩年縣令。雖然知道時事艱難,但是大家都是陛下的子民,你這裡不管也不大好吧?」然後就是報出一堆事情,無外乎餓昏了的士兵騷擾店鋪,強買吃食,甚至與鎮民鬥毆——也都是為了吃的。
王謐賠笑道:「我也管的,但是太難。如今國庫里存糧有限,陛下下旨,也要各郡縣裡自籌勞軍的糧餉。過了幾處了,大家都不寬裕,可我這裡是等著退叛軍的人,若是餓狠了,哪有力氣打仗殺敵?你擔待擔待,過了這段時候,我上書給陛下,請陛下蠲免錢糧賦稅,與民生息便是。」
來人冷笑道:「雖然過了秋收,但實際我曉得的,連著打了兩年仗了,我們這裡誰還有心思耕種?收成交了賦稅,剩餘的未必抵得過一家子溫飽,年後三四月間,恰恰是青黃不接的時候,還不知要餓死多少人!」
王謐聽著不快,臉色也冷了下來:「叫苦誰不會叫苦?我的兵就不是人?不需要糧食度日的?眼下國難當頭,你還是當過官的人,怎麼不曉得體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