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聲漸漸變成抽抽噎噎的,又漸漸消失了。等沈以良敲門進來時,阿盼已經掛著鼻涕露出笑臉,在父親肚子上蹦躂,玩得快活極了。
沈以良默默地退了出去關上門。院子一角,沈嶺手上捧著一卷書,邊看邊心不在焉地搓著今日殺豬要用的麻繩。沈以良「嗐」了一聲,過去敲敲兒子的頭:「又讀這些破書!」罵得尚不過癮,又說:「嶺兒,你曉得的,你大兄不在了,阿岳還小得很,楊寄不僅僅是外姓,而且以後大約還要回建鄴做官、打仗去的。咱們家的豬肉鋪子,你不接,誰接?」
沈嶺撇嘴道:「阿父,家裡沒有豬肉鋪子不行嗎?」
沈以良一臉不可思議:「沒有鋪子,不殺豬,咱吃什麼?穿什麼?你覺著天上會掉下來衣裳和米麥?」他抬頭望望一碧如洗的天空,表示出他對這種奇思妙想的不屑。
沈嶺覺得父親才是腦子轉不過彎的那個人,但是他可不敢笑話父親,只能用他一貫的平和微笑勸解著:「阿父,天上當然掉不下衣裳和米麥,可是掙這些,也不是一定得殺豬啊?阿末一個賭棍,如今也發達出息了,我難道就一定得苦巴巴走殺豬這條道兒?」
「賭棍麼……」沈以良有點辯駁不出,只能是搖搖頭,擺出「賭棍不靠譜」的表情,「再說了,阿末又不是靠賭技才破敵立功,才發達起來的。」
沈嶺譬解:「當然不能說靠賭技破敵立功,但他是個樗蒲的高手,玩樗蒲,雖說是賭博,但是要會察言觀色,要拿捏人心,要有耐性,要不驕不躁,要擅長算計,要眼光準確,要行事穩健,要下手狠辣……」他還沒說完,沈以良不耐煩地打斷:「賭個博,還給你講出道道來了!照你這麼說,要殺個豬,也要會看豬,會放血,會使刀子,會切肉剁軟骨,也都是道道!」
沈嶺無法再說,低下頭表示「謹受教」。
沈以良已經忘記了自己起初是要教育兒子好好殺豬,繼承手藝,光耀沈家屠戶的門楣,他倒想起來另一件事,皺著眉低聲說:「那日,你為啥說阿盼姓楊?不是說好了入贅的嗎?孩子自然跟我們家姓。我怕阿末沒面子,沒有當場糾正你,但是,這個事不能將錯就錯的!」
沈嶺見父親居然還執拗這件事,倒又不服氣起來,抬頭微笑道:「阿父又不是沒有兒子、孫子傳承香火,為啥非要楊寄改姓沈?」
沈以良諄諄地說:「這小子好賭,不知道上進,若是正經嫁阿圓給他,怕他胡糟蹋了。如今入贅的名分頂著,叫他不好胡來。」
「真要胡來,還在乎這個贅婿的名分?」沈嶺笑道,「男人家要立身,卻沒有尊嚴面子,他為誰去發憤圖強?再者,阿父若是真瞧不起楊寄,妹妹降個格,也未必真嫁不出去,何必嫁給這個賭棍?」
沈以良給他說得一愣,想了一會兒,嚅囁著說:「當年阿末的父親,是實實的好人。阿末這孩子本身也是個好種子,活生生給他舅舅糟蹋掉了。我一直瞧他可憐,雖有一身毛病,卻也惱不起來……我也不知道當時怎麼就應允了……」
沈嶺看著父親眉頭緊皺的惶惑模樣,倒也不忍心再追問,安慰說:「阿父又沒有選錯。阿末雖然好賭不靠譜,但是對阿圓不壞,對咱們家也有情有義。如今他也算苦盡甘來,有了點小出息。我想,這也是上天賜予的緣分吧?」
「也是。我也不指望他封侯拜相、升官發財,只望著他能改掉賭博的毛病,願意上進,肯吃苦,能養活一家老小,現今將來都能對阿圓一般無二。」沈以良抬了抬頭,望著頭頂上方的天空,雲捲雲舒,變幻莫測,看不出所以然,卻因這片天宇的博大,讓人心情為之一舒。他嘆了口氣,正準備去前頭做做準備,重新開張,突然聽見有人在敲門板。
「來了!」他邊應答著,邊對兒子嘟囔著,「這早晚會是誰啊?」
門「吱呀」一聲開了,沈以良詫異地張著嘴,對著外頭那個滿頭珠翠、遍身羅綺的美貌女子,竟然連問一聲「找誰」都忘了。
那女子矜持地撫了撫鬢角,又稍稍張望了一下門裡頭,這才斂衽為禮,柔柔說道:「打擾了。聽說楊參軍的家在這裡,不知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