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了這一會兒話了,眼睛其實一直盯著正在睡午覺的阿盼,見她酣實的樣子,也不忍心去打擾。他突然想起件事,拍拍腦袋道:「那姓繆的小宦官,招供之後就被處死了,我答應過他,要為他照顧老母親。說天天膝下伺候,我也分不了身,但是,送點錢去,囑託個鄰居幫幫忙,也還勉強。」
沈嶺點點頭說:「行善事自然不錯。只不過,一切也當有度。」
楊寄點點頭:「都是窮人家,我最懂這種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苦處。但是,我自己做不到的事,也只能看看了。像那繆家的小宦官,他自己看不透情形,還想賴活著,真是傻透了。但當時,我做出那樣的事,自己還是於心有愧的。」
沈嶺目視楊寄,面無表情地說:「那麼,今日你去長干里找繆家老嫗,你可好意思見人家呢?」
楊寄笑道:「沒事,我皮厚。」沈嶺亦笑道:「就還缺點心狠手黑。」
「心狠手黑?」楊寄愣了。
沈嶺擺擺手說:「你去吧,就當我是說了瞎話。」
晚上,楊寄回來,早早地就上榻睡了。一勾月牙掛上窗欞,沈嶺在地鋪上,聽著楊盼時不時發出咂嘴聲和嬰兒囈語,也聽見楊寄不停地翻身,不斷給楊盼蓋被子的動靜。
「睡不著?」他終於忍不住發問了,「是不是阿盼有些吵鬧,要不,我來帶她睡吧?」
「不用。」楊寄的鼻子有點瓮聲瓮氣的,好一會兒又說,「不是因為阿盼。」
沈嶺默不作聲,過了好一會兒道:「阿末,楊朱哭歧路,因其過跬步而覺跌千里,因其可以南而可以北。阮籍茫然,因為沒的選;楊朱困惑,因為可以選的太多,生怕自己後悔。你呢,若是沒路走,我看你已經選擇了賭一條命;但若是有的選,你怎麼選?」
這個話題相當宏大,楊寄本來就煩亂得睡不著,這下雙手枕頭,眼睛睜得更大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反正覺得屋子裡寂靜得連窗外風動柳梢的聲音都能清楚分辨。「二兄,」他輕輕說,「沒睡?」得到了沈嶺清晰的答覆,楊寄飄忽難定的心也突然感覺安寧了,他輕嘆一聲說:「是有千千萬萬條路,我也不知道哪條是對的,哪條就把我引入歧途,哪條就把我帶進死胡同了。但是,反正也沒法子後悔了,就像樗蒲的搖杯已經停下了,想再搖兩下也不成了,我能選的,也就是看看莊家的臉色,看看周圍人的神情,看看棋枰上自己一方的局勢,來決定押大些還是押小些。所以,現實中我就一條選項,只要對阿圓和阿盼有好處,我就選,就算是死胡同,也要義不容辭地走下去。」
沈嶺也靜默了半晌,說:「阿末,但這是孤勇,會吃虧的。」
楊寄笑笑說:「吃不吃虧,誰又說得清呢?我自己樂意就行了。」
「阿圓是我妹子,阿盼是我外甥女兒。」沈嶺過了好半天才說,「你的話,我很感動。但是我還是要潑冷水:男人家,不要為情所絆,才能夠護好你的情之所鍾。」
把心窩子裡的苦悶掏出來講過了,楊寄這才能呼呼地睡著了,這幾天心累,睡眠淺,但是又疲倦,隱隱覺得哪裡「砰砰砰」響,就是覺得自己在做夢,就是不願意起身。模糊間仿佛覺得沈嶺爬起來去開門,然後和誰說了幾句話,又到他身邊,聲音沉重地說:「阿末,醒醒,出事了!」
楊寄腦子裡一片空白,但這「出事了」三個字還是讓他周身一激靈,猛地坐了起來,眼睛懵懵地瞪著前方,半天才看出面前一直嘴唇一張一翕的人就是曾川,又過了一會兒,才聽懂曾川一直「哇啦哇啦」的聲音是在和自己說話:「快!披鎧甲!進千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