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久別重逢,說不完的話,在王謐的太守府邸一碗一碗喝酒,一盤一盤吃肉,一局一局打樗蒲。楊寄技法絲毫沒有退步,贏了滿把的金銀,握在手心裡笑得合不攏嘴,一邊往貼身的褡褳里裝,一邊對王謐吹牛:「我這樗蒲,後繼有人!我閨女也會搖,十次能有一兩次是盧,五六次是雉,哈哈,再學學走棋盤運兵矢,將來也是一把好手!」
王謐奇道:「小女郎這麼厲害,幾歲了?我記得應該還不大吧?」
楊寄半醺之中毫無顧忌:「六歲,所以說是奇才嘛!可惜我夫人不許她玩,多好的苗子啊……」
王謐也有些酒上頭了,大著舌頭道:「啊呀!六歲!我家兒子今年八歲……」
楊寄喜道:「這不是現成的一對兒!咱們就此結個親好啦!」
☆、第154章 建鄴
結親的話題,到第二天早上,就都忘了。王謐自己也不敢想,楊寄出身雖然和他門當戶對——都是小戶人家,但是現在,人家已經是權傾半壁江山的上柱國大將軍,自己不過是太守職位,哪裡攀得上?
既然不提這茬兒,還是好哥們兒,大吃大喝大賭了幾天,也順便談談如今建鄴的形勢。王謐道:「叔侄倆又做了連襟,自然是一條心,但是薑還是老的辣,老丈人的手一點不松,他們也沒辦法。前幾年打仗多,內里虛,也不敢鬧內訌,現在算是太平了,你等著看吧,好戲要一場場上演呢!」
沈嶺插話問道:「那麼,建鄴的禁軍還是大半在庾含章手裡?揚州是大郡,也還是庾含章領著?」
王謐點點頭:「是呢。但這兩年,皇甫道知也把南邊從會稽到廬陵的所有地界抓在自己手裡,他自己的封國,還有嫡親妹妹——喏,就是外頭那位公主的封邑,這片膏腴之地全數歸他們兄妹倆享用。勢力也算是相當的。」
沈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對楊寄笑道:「公主還是得罪不起啊。」
楊寄有些鬱悶,衝著沈嶺開玩笑道:「對啊。要是公主嫁給我們自己人——譬如二兄你吧——我們豈不是又多了好大一塊地盤?」
沈嶺面色微微沉了沉,旋即又笑道:「我算什麼人?若她肯,我倒是萬死不辭了。」
楊寄知道沈嶺在建鄴有個相好的,感覺自己這話得罪人了,連忙低頭打招呼:「哈哈,隨便說著玩,二兄念我酒多了,別跟我見怪。」
沈嶺扯唇角笑了笑,馬上那張臉又是一清如水,對楊寄和王謐道:「我酒多了,頭有些暈,出去看看月亮。」
楊寄像畏懼沈沅一樣,對沈嶺不自覺地就要賠笑討好,又喝了兩杯,藉口解手,出來找沈嶺。沈嶺端著一隻茶盞,坐在一根矮樹杈上看月亮。縹青色的長衫零亂地落在樹下,拂在一地的黃葉上。楊寄賠著笑上前道:「外面到了晚上還是有點冷的,要不要加件衣裳?」
沈嶺端著茶盞,笑得和風朗月:「阿末,你當我生氣了?」他緊了緊衣襟:「冷倒是有點冷了。不過,吹吹風,心裡清明些。」
「昨夜秋風入漢關,朔雲邊月滿西山。」沈嶺緩緩吟道,「涼州的一樁樁,一件件,還恍若在眼前呢。邊關上打仗不容易,朝堂里『打仗』更不容易,阿末,你地位越高,退路就越窄,可做好了相應的準備?」
楊寄沒出息地說:「我想好了,把阿圓和孩子們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我就算沒了退路,他們仨沒事,我也死而無憾。想來想去,還是荊州好些。不過,要是有啥事,荊州也不是萬無一失的。」
「哪有萬無一失的地方?」沈嶺從樹杈上翻身下來,笑道,「你在賭場上,有萬無一失的賭局嗎?既然開始賭了,大家不陪你也得陪你,你就放心大膽地去吧。不過,前路茫茫,或許有很多比滅盛銘滿門更無情無理的事,你可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