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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念海擅長暗室之謀,然而,一旦置於明處,不僅名不正、言不順,而且做事私心甚重,曝於眾人眼前,自然不得民心;陛下這個人吧,年輕有野心,但畢竟見識少而心急毛躁,破綻極多,一個庶孽之子,大約也得不到多少同情;朝中其他人,我曾經告訴過你的那些,算得上是我的私人,知曉一些忠義,還有的無外乎是牆頭草,哪裡風大便往哪裡倒,也不足為慮;此外我那大女婿——當不得出身好,需得盤剝乾淨了,才能降服啊……」

庾含章再次抬頭,說得依然是不著邊際:「唉!我雖生了四個兒子,卻都沒啥出息。我投降了,他們在建鄴估計要受牽連,就活不了了。我的兩個女兒,自小兒當掌上明珠一樣養大,倒比兒子聰明伶俐,可惜又是女孩子。婚姻雖然不幸,唯剩夫家的地位尚可。她們自己也都心窩裡明白,尤其是獻嘉,當了皇后也救不了父親,但她是個有骨性的孩子……可惜了可惜了……」

北燕伴著來的人終於忍耐不住了:「太傅夾七纏八地講這些沒用的作甚?楊將軍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如今楚國已經是一團腐朽,而我北燕正是欣欣向榮之態,不如早作別樣的打算。」

庾含章點了點頭:「是呵!北燕改元義興之後,確實日新月異,一個聰敏勤政,而又知曉大局的皇帝,遠遠強過那闇淺自私,而又不恤民艱的皇帝。」他握了握楊寄的手,眸子中一瞬間如星光熠耀:「我確實佩服北燕的陛下,當年若無推翻自己親兄的勇氣,北燕豈有今天!將軍,學著啊!」

楊寄心中波瀾大動,連起來想一想,突然明白了庾含章所有的意思:這老人眼中的期冀,如同他一直以來的冷靜酷烈一樣,目標明確而計算精準。那麼,他說徐念海,說皇甫袞,說皇甫道知,乃至那些朝中的大臣們……

楊寄的慌亂被握著他手的庾含章感知到了,他瞟了瞟楊寄的手腕,脈搏跳動得異常——雖則楊寄那張俊美的臉龐上一絲不錯。庾含章笑道:「我風燭殘年,不曾想竟留下一個投敵叛國的惡名,將來或許還會貽害子女,只是看著雍州百姓慢慢變作道旁餓殍,才知道最難的抉擇原不是所謂的『大義』!死生之間,死為輕。將軍大智,當懂得如何選擇。庾含章一身污穢……」他那雙堅毅而複雜的眼睛裡突然凝出一汪渾濁的水色。

庾含章仍然在笑,卻把楊寄的手緊緊地握了握,低聲道:「求將軍洗淨我,成全我!」

☆、第186章 火杏

庾含章無功而返,並不能說服楊寄投降。北燕的人無奈之下,又把庾含章押解回雍州城。

楊寄在山坡上,遙望著雍州,極目看去,這座孤城似漂浮在雲霧間的鬼域。他問身邊的人:「確實打聽清楚了,雍州大部分百姓和軍卒全數被徙到周圍的山裡去了?」

聽到了肯定的答案,楊寄沉沉地點了點頭,又望望遙遠的碧空,亂絮似的白雲間,陽光碟旋出一處巨大的空洞,金色的薄光透過來,灑在黑白交織的黑泥殘雪之上。雍州晴雪,若叫文人看見,大約能吟誦出無數美不勝收的詩篇。而此時,楊寄對著這如畫的江山,卻只看到其下腥臭的血跡和殘肢——他毫無詩思,卻有一腔漸漸冷卻的沸騰之血,為他做出艱難而正確的抉擇。

正確與否,誰又知道呢?

他也是個自私的人,原也沒有多麼大的格局和氣宇,但是也有一些瞬間,他像突然蛻變了一樣,明白了自己的路途艱險,而必須百折不回地走下去;明白這是他的宿命,他做出再大的犧牲也不能辭謝。想通了,楊寄的面前是一條黑白交織的大道,踩著黑色部分,也就必然踩著白色部分,踩著白色部分,也必然要踩著黑色部分,而他,已經沒有回頭的路了。

「把庾太傅送我的鴿子,留下一百隻傳遞消息,其餘的,全部搬過來。」他如是吩咐。

北府軍開始忙碌起來,從涼州運來的杏核,中間一一磨空,實實地壓上艾草,系在鴿子的足上。傍晚的時候,天邊紅雲似火,隨著楊寄的一聲令下,士卒們一人手抓一隻鴿子,在壓實的艾草里插上一截點燃的香,又同時放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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