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嶺睡意朦朧,見了他似乎滿是不快,也不願意掩飾,薄薄一禮,便打了個老大的哈欠,斜仄著側臥在坐席上:「這老晚了,大王還有什麼吩咐不能明日說?」
已經是這樣圖窮匕首見的時候,皇甫道知的臉在燈燭的照耀下,眼睛下面尤為青暗:「明日?明日我就放虎歸山。不過,想著你曾經說過,你和楊寄都是賭徒,我心裡得隴望蜀,也想與你們賭一賭。」
沈嶺又是一個哈欠,掩著口,但是眼睛一彎,鳳目舒展,灼灼有光:「大王的得隴望蜀,大概不僅僅是自保而已?不過,大王乃是龍子,就是得隴望蜀也不為過。」居然還打了個哈哈。
皇甫道知厭惡所有像庾含章一樣能摸透他心思的人,冷笑道:「我自然並無奢望。只是你為你那妹夫想一想,若是肖想那個位置,名不正而言不順,能叫天下歸心?」
沈嶺收了笑容,正色道:「他一介寒族,若放在以前,確實名不正言不順。但現在天下的局勢……」
皇甫道知笑道:「昏君常有廢立,乃至弒殺,但廢立弒殺若為的是自立,只怕天下不容、後世不容。你比楊寄懂事理,你願意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陷他於不義?」皇甫道知察覺到沈嶺的眼睫微微動了動,更是進一步說:「自從沈沅——或者說我妹妹永康公主——離開建鄴,星宿的異象立刻變得正常了。天下人若知道楊寄逆天而行,他又真的能保住天下?別落得一身罵名,死也不能洗淨罷!」
沈嶺臉板著,聽他說完了才微微放鬆下來:「得教。」
皇甫道知卻比他心急,見他依然故我的淡定樣子,他就不淡定了,開始語出威脅:「聽聞令正是秦淮河上的名人,我久仰多時,府中王妃更是好奇,要請她去王府清談。我的人今日去請,不知可曾請到?」
沈嶺冷冷笑道:「請到也罷,請不到也罷,我都不在乎。」他像賭桌上最資深的賭棍,觀察對手搖樗蒲時臉上的細微表情,從而調整自己說話的戰略:「我後來想一想,大王說我是亡命之徒,我好像真的是亡命之徒!自我出秣陵,便挑得父母告了我忤逆,送到祠堂出籍削宗。區區一煙花女子,縱是一身一命還了我的拔擢拯救恩情也該是情願的,又何能左右我的心思?大王自便就是。」
「畢竟是夫妻。」
沈嶺哈哈笑道:「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大王如果不信,可以叫她到得我面前,親自試我一試,看我會不會眨眼。千古艱難唯一死,可是,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他一揮袍袖,寬寬地哂笑,逕自丟給皇甫道知一個背影,坦然愜意,連手顫和腿軟都沒有一絲。
第二日沈嶺安然到了楊寄面前,第一句問:「可知道盧道音怎麼樣?」
「二兄是說我那嫂子?」楊寄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呢,抓抓腦袋說,「自我的兵到了秦淮河,就把她護起來了。二兄想老婆了?」
沈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緊張的神色化為微笑:「想!」
楊寄笑道:「好嘞,我叫人請嫂子過來。」又壓低聲音說:「原來你也是凡夫俗子,也會想老婆!」
盧道音款款而至,沈嶺卻疾步上前,顧不得楊寄還在一旁瞪著眼睛瞧著,就一把把她攬進自己的懷裡,好一會兒才深吸一口氣說:「阿音!」
盧道音臉微微發紅,但也顯得坦蕩,笑道:「我沒事。」
沈嶺少見的孩子似的委屈地點頭:「我擔心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