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洪生給漱金寄來一箱艾條,外形像捲菸,點燃以後對著印堂熏,有通鼻明目的功效。於是每次上台前人手一支艾條,後台的艾煙經久不散,熏得人頭暈噁心。
穆尚文卻短暫地重獲了用鼻子呼吸的權利,感動到熱淚盈眶。上了台,遭了北風一頓刮,鼻涕又快掉出來。有一次完全唱不下去,中場退台,由小雲迅速化好妝頂替她。
觀眾發現了端倪,大聲喝倒彩。此事傳到席芳心耳朵里,罰了她二十板子。
說起這個叫小雲的姑娘,模樣不夠好,學戲很勤懇,已經可以挑樑上台。她不知道家姓是什麼,自小在慈善堂長大,只被喚作小雲。被席芳心叫過去唱了一段《情探》後,賜名為席彩雲。
大家都很高興,得了班主的姓氏,那便是一隻腳邁進師門了。
十二月二十五號晚上,霍眉收到一封回信,拿去找席玉麟的時候他和小雲正在室外。
練功房裡哎哎啊啊聲音一片,講話聽不清楚。席玉麟和小雲的衣褲明顯不夠抵禦嚴寒,不知道是為了看清動作,還是壓根兒沒有更厚的衣服。不過小雲凍得直吸鼻涕,席玉麟血氣足,卻不怕冷。
春節演戲講究一個熱鬧喜慶,那些悲恨愁苦的戲統統不能演。就連清朝時定好了的必演劇目,也得改個吉利的名兒,例如《劉備招親》得改成《龍鳳呈祥》。正在給她排的戲叫《人間好》,也是春節必唱之一。
霍眉半邊身子剛從牆邊冒出來,便聽到女孩的聲音:「……唉,這神仙境界哪及凡間如此多嬌啊!」那個「嬌」已然婉轉成杜鵑喉頭的一點紅,接著更亮的一聲「啊」縱身飛出,繞了五六個彎,像是一聲鳥類啼鳴,九重雲天開外都能聽見餘音。
「你再試試。」席玉麟拿著捲成筒狀的戲本子,往後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自己的腰。小雲乖乖地站在那裡,掂了幾秒,才唱道:「唉,這神仙境界……」
霍眉這才反應過來最先那個女孩的聲音是席玉麟的。
見她來了,席玉麟讓小雲自己練去,接過她手中的信封抖抖索索拆了半天。他的手也凍瘡遍布,腫成胡蘿蔔,霍眉伸出一根藕芽般凝白的纖指從封裝處劃開了。
席玉麟把信紙拿出來抖開,她卻不由自主地走了神,又想起她的第一個大客戶,那個因破傷風離世的男人,姓肖。
剛來巴青的時候她很不自在,像是剛挖出來的土豆,拿水隨意一衝就被擺到潔白的桌布上。手上老繭開裂,縫隙里是黑的,因為常年沾泥已經洗不乾淨了;腳更
是糟糕,長雞眼不說,彎折的四個腳趾和腳心走路時互相摩擦,會磨破,膿血混合著汗的味道必須裹三層裹腳布才能隔絕。她就裹三層。
那個肖先生一見她就說:你是個美人胚子。
他向田媽買了她好長一段休息時間,帶去醫院把渾身上下的毛病治了個遍。又去找中醫開了長長一副藥單,從煎著喝的到搗碎敷的,從洗臉用的到泡腳用的,很像太監在精心將養自己押注的宮女。因為他也不睡她。
肖先生還說,什麼叫胚子?竹筍發芽你見過嗎?甭管上面有凍土還是石頭,都要頂翻的。
他的話很對,生活條件稍微好一點,她的美便從她的貧病中破土而出了。肖先生也開始睡她。肖先生是個很有辦法、很厲害的人,教完她如何變成美人以後,他還教她如何上床、如何親嘴,教她一步步成為他最喜歡的女人,然後享用她。
霍眉本就不信男女之間能有多少情愛,她不信肖先生愛她,但仍感念他的恩。更別提一段時間後他還提了贖身的事,霍眉就愈發努力地扮演自己的角色,她也是在這個階段意識到:擁有男人這個程度的喜歡就足夠了,夠讓他給你錢、給你機會、提供更好的生活,糊裡糊塗不清不楚的,一輩子很快就能混過去了。
唉,他死了。
「不是你家裡來的。」席玉麟忽然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當然不是家裡來的,信封上那字跟狗爬一樣,若是振良寫來的,可要多瀟灑有多瀟灑。但是席玉麟倒替她頗有微詞起來,「那個副官走之前,你就讓你家裡來信了。結果家裡的信沒來,反倒是——」
「哎呀,得了!寫了些啥?」
「軍中伙食不好,想起有次你在他家廚房做菜的事,嘰里呱啦,這事兒寫了一大堆。以及過年沒法回來,祝你新年快樂。」
語氣拽拽的,不提思念她,確實是范章驊的風格。霍眉本就對他的信沒什麼興趣,也沒讓席玉麟把兩頁紙完完整整地念下來,接過便塞進口袋,準備等會拿去擦灶台上的油。
「要讓小雲唱女主角啊?」霍眉耳濡目染幾個月下來,都能對戲曲方面的東西評點兩句了,「漱金又不缺旦角,我聽她唱得不怎麼樣呢,真的能行?」=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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