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二公子,您讓誰過來?」
李嬤嬤跟著轉頭朝天上一望。
忽地雪風襲來,冷氣從天而灌,一團裹挾雪屑的黑霧砸進院中水井,清澈冰涼的水猛濺幾仗之遠,那力量直接將李嬤嬤重重摜出,砸在立柱上摔落在地。
而另一邊濺起的水花只輕輕落了紀慕人半身,就好像有人用什麼力量將水往回收了大半。
紀慕人伸頭往水井裡看,如絲般飄撞的黑煙正往水井底部躥,他盯著黑氣,一陣莫名的感激油然而生。
突然間,腳下驀然一震,地上冒出白煙,周身奇冷,紀慕人剛穩住身子,院中隨即罡風四起,視物不能。
他的衣袍躥進蝕骨雪風,冷氣貼著他的身子游移,又從衣領湧出,紀慕人倒吸一口冷氣,肩頭墨發纏著髮帶打在臉上,眼睛吃痛地眯了起來,風雪中,一道黑影一閃,下一瞬迎面襲來,紀慕人心一驚,先低頭看水井。
黑氣還沒有完全下去。
他身子往前傾,幾乎要蓋住井面:「快跑!」
襲來的黑影就停在他眼前,紀慕人一眨眼,狂躁的罡風就裂了一條縫,那細縫中隱隱現出一張唇來,那張嘴唇線詭異地好看,紀慕人平視著,想起祖母屋中里供著的神像。
神像是他出生時,一個落魄道士送來的,說是可以保紀家剛出生的孩子一生順遂,但他爹爹紀丞常年經商,是陰陽岳最大的商戶,拜的是財神爺,紀丞除了財神爺,誰也不信,於是揮手打發了道士。
後來不知怎地,這神像被祖母收下了,就放在自己屋中,每日念叨著保佑紀慕人平安長大。
紀慕人第一次見那神像,就覺得很美,特別是那張唇,每每望著都會盯上許久,就好像神像要開口說話了似的。
而那張唇,此刻就出現在他眼前。
紀慕人望呆了,不知是不是幻覺,他見那張唇翕張,隨後又緊閉,就好像唇的主人在看見他時,愣了一下,下意識啟口想要說什麼,只是一瞬,又隱了回去。
紀慕人黑眸一動,在模糊間,瞧見對面一閃而逝的下頜角,似乎是那人轉身走了,連帶著差點掀飛紀家屋頂的破天罡風,一併消失,無跡可尋。
紀慕人的頭髮重新灑落肩處,他的眼睫也垂下來,井中已平靜無波。
他鬆了口氣,又忽然覺得奇怪,「我為什麼要救那黑東西......那張唇,又是誰?」
紀慕人抬頭又瞧了瞧恢復如常的天,他伸手摸了摸腰腹,方才這裡有一瞬暖流隨冷氣拂過,餘溫殘留。
「二公子,二公子不好了!!」
小跟班阿午從拱門外一伸腦袋鑽了進來,手裡拿著一本冊子和一張皺巴巴的紙。
紀慕人回過神,沒有看阿午,他轉向另一邊,俯身扶起叫嚷不停的李嬤嬤。
「李嬤嬤,你可摔著哪了?可要請大夫來瞧瞧?」
李嬤嬤扶著腰站起來,嘴裡「哎呀哎呀」叫個不停,痛苦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二公子,咱們的紅綢出問題了,快鬧出人命來了!」阿午慌手慌腳遞出手裡東西,全然不管院中一片狼藉,更不聽那李嬤嬤嘶啞的叫喚,只對他家公子道:「今日嚴公子大婚,用了咱們的紅綢,說是起了滿身疹子,手臂上都是紅斑,還發起高燒,吐了一天,人快不行了,嚴家嚷嚷著要紀家賠償呢!」
紀慕人回過身,接過黃紙和帳簿,一邊翻著一邊往外跑,跑至拱門前,他倏地止住腳步,回身對撞上來的阿午說:「快把李嬤嬤送回去,給她找個大夫,處理完了給我備轎......不,先給我備轎。」
阿午揉著額頭,道:「二公子要去哪?」
「嚴公子府上。」
阿午精神一來,跳起來一拍掌道:「好啊!聽說那嚴公子家宅附近都是好玩的地方,還新搭了一個戲台,請的是京城的戲班子!二公子您去找人,捎著阿午去聽戲!」
陰陽岳的雪不見小,雲都往一處聚集,看不見的晦暗正蠢蠢欲動。
紀慕人上了轎子,為趕時間,轎夫幾乎一路小跑,紀慕人在左右搖晃中翻看著手中帳簿,他手裡捏著一小條紅綢,左右細看。
「奇怪,這麼多紅綢為何全被嚴公子買了,難道全俯上下所有人的衣裳都要嚴公子承包?即是如此,又為何只有嚴公子一人出現不適?」紀慕人又展開那張揉皺的黃紙,黃紙中央只寫了「謀財害命」四個字。
紀慕人皺起眉,這四個鮮紅的字,是用血劃出來的,只是歪歪捏捏,奇醜無比,看不出是誰的字跡。
他將紙湊到鼻尖,輕輕一聞,霎時睜大眼。
有毒——
紀慕人猛地咳嗽起來,他趕緊將黃紙捏成團,攥在掌心,抬手掀開側簾,「阿午,快調頭回去,讓給李嬤嬤瞧身子的大夫來我這一趟,讓他看看這毒是什麼——」
後半句話還壓在喉間,他就發現了不對。
原本顛簸的轎子不知什麼時候沒了動靜,連人走路的步子聲都沒了。
這麼快就到地方了?阿午難道已經離開去看戲了?
紀慕人含笑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