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然清醒過來,有些自責。
「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林晉慈沒有說話,只是很慢地一下接一下眨著眼睛,雙頰染了缺氧般的緋色,唇上還有接吻後的濕痕,懵懵的,慢慢低下腦袋,靠近過來,將額頭抵在面前高大的男生的胸膛上。
傅易沛心口一緊。
像柔軟的海綿塌陷了一塊。
喉嚨空空的,很乾澀。
何止不敢出聲說話,連自己的心跳傅易沛都嫌,沒出息地狂蹦,他都怕自己的心跳吵著林晉慈了,於是微微仰頭,呼吸都小心起來。
不知她靠向他卻不看他的行為是什麼意思,是害怕嗎?還是害羞?但他心裡隱隱地漾起甜蜜的意味,只想將林晉慈抱緊,覺得只要不是討厭他的意思,應該都是好意思。
之後夢境裡的畫面,是他們在放映室里。
雖然第一次在披薩餐廳約會,林晉慈主動跟傅易沛聊過有關電影的話題,講得頗有主見和條理,但實際上,她好像對電影的興趣不大,看過的電影也非常少,平時傅易沛身邊的朋友聊起相關話題,她一次也沒有主動參與。
不知道是工作室里誰先起的頭,有一陣子,這幫人一見到林晉慈,就熱衷於問她對各類愛情片的看法。如果林晉慈沒看過,就口頭描述電影劇情給她聽,然後問她對男女主曲折愛情的看法。
林晉慈的看法總是很一致——這對不要在一起,那對也分開。
唐德開玩笑,說以後《四大名捕》如果再翻拍,可以讓林晉慈去演裡面的「無情」,實至名歸。
那晚在放映室,傅易沛也問過林晉慈,為什麼無論古今中外的愛情故事,她聽了,每次都會說「最好還是不要在一起」。
工作室租在一棟獨立小樓里,地面兩層的裝修費用都不及負一層觀影室的一個零頭,這是屬於傅易沛的個人空間,從設備到軟裝,什麼都是最好的。
林晉慈半靠在一張造價不菲的深棕色真皮躺椅上思考許久,出聲說:「因為電影通常只有兩個小時。」
傅易沛沒聽明白,誤會了,以為是因為時長太短,她看不懂主角的情感,或者做不到深入了解。
林晉慈說,不是。
「看得懂,我又不是傻瓜,怎麼會看不懂。」
關掉聲音的熒幕仍在放映劇情,一幀幀的光影變幻,反射在林晉慈眼瞳里,變成一瞬瞬的模糊不清的明暗切換。
看著她咕噥的樣子,傅易沛的嘴角不自禁地掛上一抹笑,而後在林晉慈的話語中,又一點點緩釋了笑容。
「我只是覺得,電影太濃縮了,兩個小時交代完感情的起承轉合,那些怦然心動的瞬間,不為人知的細節,被鏡頭的巧思捕捉,剪輯成慰藉的良藥,觀眾的眼睛一經服下就會替主人公釋懷、原諒,感動不已,可是人的一生,被牽絆,要顧慮的,難道只有那幾個帶著背景音樂的慢鏡頭嗎?」
傅易沛的嘴唇輕微地動了幾次,但都沒有出聲。那好像是林晉慈在他面前第一次說那麼長的話,也是第一次打開了屬於自己的一小部分,給傅易沛看。
她說:「真實的人生可能無法被視聽語言表達,電影裡合乎情理的部分大概是人類的理想寄託,兩個小時太短了,講不清一個人走進另一個人的命運里,可能需要承受的痛苦和麻煩。」
傅易沛終於出聲了。
「你怎麼這麼悲觀,難道一個人走進另一個人的命運里,只有痛苦和麻煩嗎?難道沒有快樂嗎?也許那些快樂也是許多個』兩小時『都講不完的。」
林晉慈垂睫思考片刻,又將視線移到傅易沛的臉上,看了一會兒,低聲認同地說:「好像是吧。」
「而且,即使有痛苦和麻煩,你怎麼知道,這是那個人不願意承受的呢?」
林晉慈也覺得有道理。
但想了一下,她又彎起嘴角,學了一句別人的口頭禪來對付傅易沛:「說不過你們這些搞電影的。」
這是唐德的女朋友罵唐德總是花言巧語的話。
林晉慈學得不像,情緒不夠飽滿,表情也不夠生動,但正是這樣,又覺得這話說出了不一樣的味道來,不像嗆聲,是一種說不上來又叫傅易沛很喜歡的感覺。
他情不自禁地俯身過去吻了她一下,說「別的都讓著你,這次不能讓」,然後手掌按著她的一側臉,又親下去。
兩人的唇觸碰廝磨,還沒有深入,林晉慈卻忽然偏過頭,躲開了一點,這個吻,從她的唇角劃到了臉頰上。
傅易沛看不懂她眼睫下的情緒。
更不懂,她將臉躲開,卻又伸出手臂抱住他,好像不希望傅易沛離開。
傅易沛只好撐著手臂,半壓在她身上,交頸相擁的姿勢似乎比親吻更逾越,如果被人看見,可能會覺得他們在做什麼違禮之事。
在想親近她和擔心壓到她之間,傅易沛的胳膊漸漸有些僵麻,但他還是一動不動任由她環住自己的脖頸,她的心跳,近到如同貼到他身上來了,她髮絲間的香氣也慷慨贈予傅易沛的嗅覺。
兩人相擁著,身體和呼吸都交織在無聲的幕布前,如同電影裡天荒地老的收尾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