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最開始是生澀的。
讓惡魔對你和盤托出,本就是最困難的事情。埃德溫心裡清楚。
但他不知道,神明是在一點點從上萬年的等待中,重新勾勒出塔爾朦朧的影子。
「我喜歡紅色,」
眼前的魔鬼這樣說,在他的意料之內,
「玫瑰的味道嗎?我不清楚,其實一直都有。喂,埃德溫,你有沒有吃過玫瑰糖,也是甜的,我想我大概喜歡甜食——」
直到從某個惡魔經歷的黃昏開始,塔爾所說的一切忽然像是染上了顏色,從某個點蔓延開彩色的線,連綴起了他的故事。
蜂蜜酒。塔爾說,然後是記憶里的七弦琴,有著融化的白銀般的琴弦。之後還有逃亡,在精靈族的樹冠上看到了黎明,偽裝和翻轉以後,獨自一人在怪物遊蕩的角斗場遺蹟前行。
他明明在回憶自己的事情,埃德溫卻第一次從惡魔明亮的石榴紅眼睛裡看見了某種藏的很深的迷惘,那種迷惘經年累月,沒有窮期。
就好像惡魔一邊說一邊懷疑,這都是自己經歷過的事情嗎?
在古老的精靈古樹下拾撿螢火,風吹過時螢火嘩啦啦像金色的雨那樣掉落在塔爾的身旁;
在浩淼的巨龍山脊的洞穴燃燒炙燙的火焰,動物油脂的香味填滿了獨自一人的夜晚,火光曾經映照過一個風塵僕僕的旅行者的臉。
他在洞穴深處的黑色湖泊中曾經打撈起一截屍體的指骨,打磨成戒指高價賣給了一個被惡靈纏身的富商。這導致通緝他的罪狀又變得長了一點。
亡靈的集市擠滿了奇形怪狀的旅人,塔爾曾抱著胳膊穿梭在冷颼颼的空氣中,尋找一個死去很久的人,進行一場最好從來沒發生過的交易。
這一切對於他來說像是陌生人的故事。
這一切對於他來說就是切實經歷過的事情。
塔克修斯在瓶中扭曲的上萬年時間裡一點點咀嚼過這些回憶,不止一次。自己曾如此自由,如此快樂,對人生充滿了奇怪的希望,愚蠢到難以忍受的地步。
最開始,這些記憶能帶給他希望。
但是當漫長的歲月揭示時間的殘忍後,瓶中的惡魔無法忍受再去想外面的世界。他漠然地意識到,不可能會再有自由,也不應該對過去心存期待,究竟瓶中的虛無是真實,還是瓶子之外活生生的生活是真實,到了後來惡魔也分不太清。
所以就忘記了。
塔克修斯是惡魔給自己起的新名字,因為打碎瓶子的那一天他也打碎了過去的自己。
他每一次殺死被教會投入瓶中的強大的敵人,就藏起一小截它們的骨頭,這很困難,要不被聖光發現,要非常謹慎。雖然如此,他花了幾乎無法想像的時間,最終取得了成功。
骨頭被他用血肉一點點打磨成刀刃的形狀,刀刃被名為塔爾的惡魔刺進了他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