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醫生,她有必要再提醒李載雪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學會接受李琢光可能永遠都好不了的現實。
李載雪還有自己的日子要過,她不能把李琢光當成自己的全部。
但作為李載雪的朋友,親眼看著李載雪滿懷期待地置辦一件件小衣服和小玩具,懷胎十月生下那個孩子。
她沒能忍心再次剖開血淋淋的現實。
也許慢慢來就好了,她想。
——不是也許慢慢來李琢光的病就好了,而是李載雪大概就會學著接受了。
劉平安背著醫療箱離開,離開前,她又看了一眼之前李琢光消失的拐角處,李琢光已不在那兒了。
李載雪將人送出去,閉著眼睛,額頭抵在冰冷的大門上,指甲扣在門板上的浮雕里。
她的眼淚比斷了線的珠子落得更快,指甲泛白,輪廓里幾乎滲出血來。
她不是幼稚天真的孩子,她怎麼會不知道呢?
李琢光這個症狀甚至沒有相似的病例。
就像確證了植物人還是不願意放棄治療的家屬一樣,植物人會睜開眼睛,甚至會自己移動肢體,即使知道植物人大多都這樣,可這些看在家屬眼裡都是微末的希望。
她不願意承認,也絕不會承認。
別說李琢光現在說不清是什麼情況,就算她已經確證了絕症,自己也絕不會再生第二個孩子。
在這種環境下被生下來對老二不公平,也是對老大的背叛。
她握起拳頭,捶打了一下金屬門把手。
眼淚還沒有流干,但她心裡做好了決定。
她得好好調理身體,爭取陪李琢光很久很久,這樣以後但凡有什麼事,至少李琢光的身後還有自己。
上天已經拋棄了她的孩子,她絕不能自己再拋棄自己的孩子。
李載雪緩緩地鬆開手,平復下自己過快的呼吸,手指上遲緩地感受到一陣刺痛,血管跳動的頻率好似心跳。
她從鞋柜上抽出一張紙巾擦拭指甲里流出的血,一邊在腦子裡思考自己是否要培養一些照顧李琢光的後生。
沉浸在思緒里的李載雪沒注意到無聲無息站到自己身後的李琢光,她立馬胡亂抹了一把臉,掛起一個溫柔的笑意,彎下腰問:「寶寶,怎麼了?」
金絲雀站在不遠處的走廊里,手臂里夾著一個小盒子,給李載雪打手勢比劃,示意李琢光是突然跑出來的。
看到金絲雀展示出手中盒子裡是一顆顆珍珠,李載雪猜測大約是自己給李琢光戴著的珍珠項鍊被扯斷了,孩子委屈。
於是她說:「寶寶別難過,項鍊媽媽有很多,你要多少都給你。跟著媽媽去房間裡挑好不好?」
因為身高原因,李琢光本來抬著頭,隨著李載雪彎下腰,她也慢慢恢復成平視。
李琢光沒有回答。
李載雪很喜歡李琢光的眼睛,她給這雙眼睛寫了很多很多的詩。
她將這雙眼睛比喻成無垠的長夜,寫成破繭的蝴蝶,兩顆跳動的、生機勃勃的心臟。這世間一切美好的詞彙都不足以描摹。
司機說李琢光的眼睛有變化,她也覺得有變化。可她分不清那是真的有變化,還只是自己的錯覺。
李琢光一直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望著李載雪。
李載雪也習慣了這樣的等待,彎著雙眸,伸出手撫上女兒的臉龐,指腹摩挲著,指縫間的血乾涸。
就在這時,李琢光抬起手,握住了李載雪的手。
李載雪一怔,她的心跳一點點快起來。明明早知道自己應該認清現實,但此刻她心頭還是升起了不切實際的希望。
李琢光將李載雪的大手拿到眼前,輕輕地用食指碰了碰李載雪紅色的指甲邊緣,然後湊到她的嘴邊,輕輕吹了一口氣。
細細的、輕飄飄的聲音在李載雪的耳邊響起:「吹吹,痛痛飛走。」
是她的錯覺麼?還是李琢光真的說話了?
李載雪只覺得自己的後腦嗡地一聲,耳朵里忽然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她張了張嘴,有太多的情感一齊湧上她的唇邊,讓她失聲。
而李琢光似無所覺,放開李載雪的手,蹬蹬蹬小跑到金絲雀身邊,把那盒子捧過來,又蹬蹬蹬跑回李載雪身邊。
她雙手捧著盒子遞到李載雪眼前,把盒子裡扯斷的繩子拿出來扔到地上。
「珍珠是,眼淚。」她說。
莫名地,李載雪理解了李琢光想表達的意思。
她不小心扯斷了項鍊,斷了線的珠子像眼淚一樣落下,於是她想起自己那個愛哭的母親。
愛哭的人是否喜歡收集眼淚?她想,便在房間裡的男人幫她收拾好散落在地上的珍珠後跑了出來。
「媽媽。」她輕聲說,「我把我的眼淚送給你。」